你饿过吗？

成子说他饿过，一本正经的饿过，大三的时候。

我啐了他一口，不信，8090后的大学时代，哪个挨过饿。拿着爹妈给的生活费，有点小聪明的做个兼职什么的，最多生活费月光吧，挨饿？笑话。

呵，呵，成子呼出一串烟泡，灌下两口酒，笑了笑，笑里说不出的讽刺。

你当各个爹妈都拿得出生活费？你知道有些人学费都是一村子人凑出来的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出声，确实，不少贫困地方出来念书的学生是这样。可成子，我又看他一眼，怎么也不像贫困山区出来的啊，那衣着，谈吐，行事做派。

呵呵，是。我家也没那么穷。学费没借，不过也算是掏空了家底。所以这生活费呐，哥们大一开始就自力更生，做游戏编程，少的时候三五百，多的时候一两千，还不错。

我就知道你小子活络，这可比我当年强多了，每月拿着家里一千块，不到月底就精光，尽他妈奉献给网吧了。啊对，谈恋爱也花钱呐，后来那两年，我他妈的两千一月都不够。

你是爹妈惯着有败家的命，可劲造呗。

嘿嘿嘿，我不好意思了，端起酒杯跟成子碰了碰。转念一想，不对呀，这游戏编程不少赚，怎么还能饿肚子呐。你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怎么都没饥民样儿啊。

我爸病了，要做手术。家里折腾了精光，村里能借的也借了个遍。我跟做编程的老板同事都开了口，勉强凑了三万寄回去。

这事儿摊上真是伤筋动骨，我就看着成子，没敢多问，他笑笑，舒了口气。

没大事，手术做完回家养了半年多就能下地了，就是不能干重活，不能累着。

那就好，就好。就是你这三万块得慢慢还了。

是九万。

嗯？

亲戚邻居那里有五六万，还有每个月的药钱。家里地租给人家种了，我妈在家伺候我爸，我妹还在初中。人都说大学时候可劲玩，可劲造，那是最舒坦的几年。哥们也舒坦了两年，那天开始不敢了，成天窝在宿舍写编程。要不是指这活挣钱，我那台电脑也早卖了。

哎，兄弟你也不容易，来，碰一个。那会也只能指着泡面过日子咯。

泡面？那是高消费。天天山东大馒头就食堂免费汤，吃得胃酸，干脆断食，饿上两天再吃。现在流行辟谷，哥们那也算吧。

靠，能这么憋屈。你要早认识兄弟，有我干的就有你稀的，哪能饿着兄弟。

我蹭你一天，还能蹭你十天？哥们那么要面子一人，馒头都是躲角落里啃的，没人知道我都穷那份上了。咱是个爷们呐，生扛。谁在寝室吃东西哥们就溜出去，闻不得那味儿。胃疼。

再敬兄弟一个，饥饿岁月，好歹过去了。

酒杯相碰，清脆声里，成子突然笑了，意味深长，问我，

你知道，这辈子我最怀念的是什么味道吗？

少卖关子，什么啊，说。

烤红薯。

切---

喵喵砸我脑门上的烤红薯。

咦~~~有故事，哪个喵喵？

初恋，费了老大心思追来，乖得跟小猫似得，被我找茬撵走了。

靠，你丫欠抽吧。好好的小姑娘撵走干嘛。

不撵走，让她跟我一起啃馒头？

呃，唉，也是，这狗屁的爱情呐，也得有面包。可这姑娘也忒。。。说走就走了？

嗯，她不知道真实情况，被我三两次气得放弃了。

那这烤红薯是。。。

一个多月后吧，我们寝室一哥们跟她透了点风，说了我家里的事，她猜到了，就跑到我们楼下，说有东西要还给我。我一下去，她就塞了个东西到我手上。软软的，热乎乎的。我一看，塑料袋里包着两个挺大的烤红薯，反手丢还给她，板着脸转身就走。

她一把拽住我，小小的个子，瞬间力气老大，拽我个趔趄。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东西咚得一声砸我脑门上。靠，好烫，还有黄黄的东西顺着额头流到嘴边，我舔了舔，甜的。黄心红薯，好香。

没顾得上擦，更没顾得上质问她，对面山崩地裂的哭声就传了过来。人来人往的男生宿舍门口，老子顶着一脑门子烤红薯，对面站着个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还边骂，王八蛋。。。

哈哈哈哈，这画面好美，我不禁一口啤酒喷出。揪着成子直问，然后呢，然后呢？

成子拨开我的瓜子，斜睨了我一眼，慢条斯理接着说，

然后，我赶紧把她拽到旁边树底下，捂住嘴巴不让她哭，求了半天，姑奶奶还是哭个没完，那委屈的小眼神看得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了。我看劝不住，也没辙，算了，让她哭个痛快吧，到底是委屈她了。

然后自己蹲树底下，把脑门上的，连同地上捡起来还看得出形状的烤红薯给啃了。

那味道，真是，我把自己给吃哭了。喵喵也不站着了，蹲我面前，看着我边吃边掉眼泪，她自己边抽噎边问。

好吃吗？

好吃。

甜吗？

甜，跟亲你一样甜。

哈哈哈哈，我又给一口啤酒呛了半天，兄弟你真行。这姑娘真不错。

是啊，真不错。成子眼神渐渐迷离，声音恍惚起来，

那烤红薯，真的香，还很烫，腊月里，我的胃，就那么一点点暖起来。心也是呵，暖着暖着，就软了。

那，那喵喵后来呢。

跑去做家教，每个月偷偷给我妈汇钱，工作以后还偷偷汇。

靠，真是个好姑娘。怎么不带出来我认识认识。

丢了，我不好，给弄丢了。

成子猛一抬手，倒了满满一杯，对着月亮高举，又放下，看看我，满目成殇。

我赶紧端起酒杯，碰上，

敬，那两只烤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