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一放假第二天,我终于等来了老翟的电话,她说姐我都隔离了两个14天了,你到底见不见我,我说见啊,别吃火锅就行,我都快对火锅产生应激反应了。
两个月前老翟她爹看国内疫情逐渐稳定美国疫情逐渐失控,赶紧把她从美国给弄了回来,跟着大家在上海隔离了14天之后,老翟心里不踏实,当时留学生回国说法不一,也不乏存在骂声,于是她继续在上海待了一阵。一个月之前她回成都,秉持着不给国家添麻烦并且不想作为境外输入病例上新闻的原则,她又自我隔离了一个月才敢给我打电话。
老翟开车来接我,头一回我磨蹭了三十分钟她都没有催我,我上车她才反应过来,我说你想什么呢,她说我想吃火锅,我说那没戏。
她说姐你来开车吧,我回国开车不太适应,我说成,我一回来成职业代驾了,她说你瘦了,我说我还挺喜欢开车的。
我把一块干锅排骨夹到老翟碗里,我说这跟火锅味道差不多,她白我一眼,说你还记得吴邪吗,我说记得,就我当时说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的那个,他怎么了。顿了顿我又想起来,我说他不是武汉人吗,不会是...她打断我,没有的事,他没染上,我说那他怎么了。
我把排骨送到嘴里的时候,老翟给我讲了她和吴邪的故事。
2.
吴邪是老翟在美国念书的时候认识的,吴邪比她先去几年,当时老翟刚到美国,一个人拉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踉踉跄跄走在街上,一边走还一边骂,就是这个时候吴邪出现了,很俗的开场白,问她需要帮忙吗。老翟一瞬间切换到娇小女生的模式,男生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她害羞状顺了顺刘海,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两格音量。
比开场白更俗的是,他们发现两人租的房子在同一栋楼,老翟在三楼,吴邪在四楼,房东是同一个脾气很差的美国奶奶。老翟说当时她正好陷在为别人学会了做饭别人却只想跟她喝酒的漩涡里,压根儿没把这烂俗的剧情和缘分联系在一起,只觉得有了个认识的人,以后有个照应。
第一天,吴邪领着老翟去吃了饭,最近的便利店,最近的医院,最近的商场,都带她去看了遍,还陪她去商场买了点生活用品。老翟说她当时被时差搞得崩溃,根本连吴邪的样子都没仔细看几眼,后来两人回去,吴邪帮他把东西提到门口,道过晚安,一关上门她才想起来,两人连微信都没加,自己连好好道谢一句都没有。
之后的一周里老翟都没碰到吴邪,又忙着学校的事情,也没空主动去找他。再见到吴邪的时候,是差不多两个星期以后,老翟和新认识的马来西亚同学在外面吃饭,正聊到中国菜,一扭头看见窗外的吴邪,戴着耳机在等着过马路,没有四处张望,只是低头看自己脚下。
周末老翟去超市买了菜回来,叫了吴邪来家里吃饭,谁知道吴邪也会做饭,两人在做饭上交流起来了,老翟是典型的川妹子,什么菜都必须放辣椒,吴邪是武汉人,但正好属于不能吃辣的那种,老翟第一次邀请吴邪来家里吃饭,辣的吴邪喝完了她刚买的一大桶矿泉水,吴邪心里过意不去,老翟心里也过意不去。
于是有了第一次不太满意的约饭,就有了第二次,这次老翟特意把所有菜都少放了辣椒,吴邪前来赴宴,特意带来的矿泉水一口没喝,两人开了一瓶洋酒,越聊越有兴致。
吴邪也是留学生,刚好快毕业了,和老翟不是一个学校,但离得不远。老翟久经酒场,酒量比吴邪好多了,吴邪是那种典型的一板一眼的男生,不去酒吧不抽烟,老翟见吴邪喝的差不多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酒量是被酒局喂大的,也配合着他假装醉醺醺的傻笑,最后吴邪摇摇晃晃上楼,说你做饭很好吃,今天很开心,老翟想扶他上楼,他拒绝了,像是怕在她面前丢了面子。
吴邪走后,老翟一个人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瓶红酒,餐桌一片狼藉,她心里却觉得格外舒畅,红酒在酒杯里不停摇晃,晃出的竟是吴邪的脸,她点开刚加的吴邪的微信朋友圈,寥寥几条,最近的一条说,想养只猫,但是又怕自己照顾不好。
3.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吴邪也请老翟去家里吃饭,两人请来请去,从吃饭变成了看电影,看话剧,逛街,约会。
那段时间老翟给我发消息说,我找到了一个可以给他做饭,还可以让他做饭给我吃的男人。
老翟性格大大咧咧,吴邪比较内向,老翟自来熟带着吴邪到处玩儿,吴邪看着时间拎着她回家,两人在一起为彼此的留学生活增添了不少光彩,可吴邪是典型的直男,慢半拍,也不会说情话,迟迟不表白。那天两人看完电影走在回家的路上,电影讲的是主人公和一只小猫的故事,老翟说小猫真可爱,吴邪说是呀,我也想养只猫,老翟说那你愿意收留我这只小猫吗,吴邪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牵住老翟的手,老翟看着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发光 ,于是主动吻上去。
在一起之后,吴邪让老翟搬去和他一起住,反正两人上下楼,搬家也方便,房东奶奶自然不情愿收入减半,吴邪带着老翟去找她的时候她都不正眼看他们,老翟的性子才受不了,回头就做了顿饭请她来吃饭,饭桌上各种撒娇,老太太终于是笑了出来。
事成之后老翟发了条朋友圈,川菜可以征服全世界!
住在一起之后,老翟为了照顾吴邪不能吃辣,不知道省下多少买辣椒的钱,两人爱在家里吃饭,老翟来了美国之后也不爱去酒吧了,跟吴邪在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她就觉得开心。
有天老翟上完课回家,吴邪还没回去,吴邪算着她到家的时间给她发消息:你猜我在哪儿!老翟说我不猜,吴邪的热情没丝毫减退,他说我在花市!
老翟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今天是两人什么纪念日,再翻日历,是中国的七夕。嘴上再怎么说不喜欢花的女生,如果收到喜欢的人的花也会开心,老翟想不到吴邪这个钢铁直男还也有开窍的一天,虽然说出来没了惊喜,但是也难为他了。老翟高兴的说,我去买菜做饭,今晚吃你喜欢的麻婆豆腐,少放辣椒的那种!
老翟给我发消息,把吴邪的这一举动说成是,吴邪的一小步,直男的一大步。
结果直男的这一步,没老翟想的那么大,她做好了一桌菜,开了一瓶新的酒等他回来,一开门没有捧着一大束鲜花的幻想场景,吴邪带回来两个'芋头'。老翟说你买两个芋头干嘛,吴邪一脸兴奋的说,这不是芋头!是睡莲!
那顿饭老翟一直闷头喝酒,吴邪大概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明天去买个水缸回来吧,睡莲不能养在盆子里...
第二天一早老翟被吴邪叫醒,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买水缸,老翟翻个身继续睡觉,没理他。十点过老翟醒来,睡眼朦胧往厨房摸索着前进,突然膝盖撞上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偌大一个玻璃水缸里,放着两株睡莲。
老翟痛的叫出声,吴邪从厨房跑出来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干嘛要买这么大一个水缸,真占地方,吴邪不好意思摸摸头,说这样睡莲可以长的更好。
后来老翟膝盖上留下一个暗色淤青,越看越像睡莲种子,再看又像芋头,总之怎么都不可能变成一朵花的形状。
4.
两株睡莲在水缸里自由生长,老翟除了偶尔被撞到又想起那个不愉快七夕的时候会撇它几眼之外,其他时候都不去正眼看它们。六月的时候,它们竟然真的在水缸里开出花来,洁白的,甚至还有点耀眼,耀眼的让老翟忍不住多去看它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还屏蔽了吴邪,我评论说,看来直男这一步迈的还真挺大的。
后来老翟再也没被水缸撞到过,就算晚上闭着眼睛起来上厕所,也可以很好的完美避过,它好像变成了建筑里的一部分,和房子融合在一起了。
十二月的时候,老翟和吴邪爆发了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争吵,来年吴邪就要毕业了,家里人希望他回国,吴邪说再考虑考虑。
两人原本商量着圣诞一起回国,谁都不敢提吴邪快毕业的事情,直到那天,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吴邪的家人打电话来,是时差也挡不住的坚决态度,吴邪只好先应下来,老翟沉默了,他们都知道,如果吴邪决定回国,两个人将会面临的是什么,距离,时差,生活圈的改变,这些都是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来的。
吴邪说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嘛,老翟不想变成不懂事的女朋友,只说你回去也好,以后我一个人做饭可以吃辣点了,说的时候是怀着凄凉的心情的,谁知道这句话吴邪却听出了言外之意,觉得老翟在怪他让自己将就他。
然后两个人被即将分开的悲伤情绪笼罩着,脆弱被伪装起来,产生化学反应,发生了巨大的碰撞。
吴邪说她一直在自己面前伪装酒量,分明是看不起自己,老翟说他直男不懂浪漫,一句情话也没讲过,吴邪说她喝饮料老是剩一半,老翟说那是想跟他分享,最后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扯到了那两株睡莲。吴邪说她分明一直都看不惯自己买两株睡莲回来,一直抱怨水缸占了太大的空间,老翟说自己被那水缸撞了好几次早就想把它搬走了,吴邪说你生气我没给你买花就直说别拐弯抹角,老翟觉得自己分明是舍不得吴邪离开,可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的难过。
她扭头望向水缸,睡莲的花期早过了,叶子枯萎,变暗了,甚至是接近腐烂的暗黄色,又变成了最开始的两颗“芋头”的样子,毫无生气,她转身冲出门眼泪就掉下来,吴邪没追出来。
其实吴邪知道她的难过,自己也难过,两个人并不是真的为了吵架而吵架,只是心里的心慌都无处安放,吴邪知道自己不能承诺会留下来,不敢追出去安慰老翟。
老翟去同学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家,吴邪已经走了,桌上放了一束新买的花,水缸里的水空了,睡莲也不见了,老翟在客厅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它们的“尸体”,盯着它们默默流泪,然后捡起来扔回水缸里。
吴邪发来消息,说还有几天就圣诞了,我改了机票先回国,我们分开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吧。
5.
老翟退了机票,给自己做了顿饭,每道菜都放了很多辣椒,吃了第一口就哭了,她发现自己居然没那么喜欢吃辣了,于是把所有菜倒掉,重新做了份麻婆豆腐,少放辣椒的那种。
老翟没想到,吴邪圣诞回武汉之后就再没回去,新冠病毒蔓延很快,吴邪有个亲戚感染了,家里人提前有了防范意识,囤了很多吃的用的,早早做好了准备,也不准吴邪外出。
老翟一直没和吴邪联系,一月中下旬,武汉封城,吴邪给老翟发了条消息,说封城了,让老翟注意安全。老翟随时都在关注国内的新闻,关注武汉疫情,比吴邪的恐惧少不了多少。
老翟看着武汉疫情越来越严重,不敢在吴邪面前表现出绝望,只好一天给我打八百个电话哭诉,那时成都也开始严格管控,我自己每天刷微博也知道武汉情况并不乐观,但还是安慰她说你不要太担心,让他做好防疫措施,我们附近也有人确诊,我不是也隔离着吗,你也关心关心我。
疫情在武汉得到控制的时候,美国开始出现确诊病例,吴邪在武汉,知道病例的厉害,让老翟翘课也别去上课,老翟一个人囤了很多东西在家里,两人都不知道这种恐惧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再没人提到吴邪快要毕业的事情,在病毒面前,除了恐惧和绝望,其他的只有想念,不停想念。
武汉确诊人数不断上升,吴邪和家里人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吃的东西都是社区工作人员送来的,老翟也翘了学校的课整天不敢出门,两个人握着电话,吴邪说其实我知道你酒量好,我只是想让你在我面前不用掩饰那么多,我都可以接受,这没什么,老翟说我没有刻意想迎合你,只是想你吃我做的饭开心,现在习惯了,我自己都不太能吃辣了,电话那头传来笑声,从巨大的绝望中传来的清晰的笑声,吴邪的笑声,老翟也笑了,边笑边流泪。
在最绝望的那段日子里,其他问题好像都迎刃而解了,老翟说姐,我那个时候的感觉就是你那篇推送的名字,大厦将倾,末日心动,那个时候我还是对他心动,不要说我们看不到以后和未来了,我们连明天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但还是心动,只有心动的感觉是真实的。
6.
武汉解封那天,老翟正好在回国留学生隔离的队伍里,吴邪和她视频,眼睛有点泛红,说,我和家里人说过了,等你毕业我们再一起回国,顿了顿又说,武汉活了。
老翟也红了眼睛,说睡莲也是。
7.
老翟把手机递给我,给我看她回国之前拍的家里睡莲的照片,一个四四方方的水缸中央,睡莲的叶子张牙舞爪向四周扩张,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枯萎过的痕迹。
我说真好。
老翟说你别矫情了,眼泪都快掉锅里了。
我流着泪说,排骨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