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C)《焚舟纪:烟火》安吉拉·卡特

《一份日本的纪念》

❤❤❤

火花流泻而下像缀满星星的胡须。

在我们头上,烟火为夜色挂上逐渐消融的耳环。

如果我们唯一可能的连接词是那违抗死亡的爱之双人特技,那么,只具身为激情对象的价值也许比什么价值都没有来得好。

到了早上第一班车的时间,他会回到车站那神秘地空无一人、在晨光中苍白褪色的皮拉内西式景色,饱受一个念头的折磨——而其中八成也包含了受潮黯淡的一星希望之火——不知自己这次是否终于造成了无法修复的伤害。

仿佛在礼赞他们所畏惧的东西,他们似乎将整座城市都变成一间冷冷的镜室,不停衍生出整批不断变幻的影像,全都奇妙美好但无一实质可触。

后来我终于明白,他尽管跟天气一样难以预料,却也跟天气一样无可避免。

这些对象是如此高妙,几乎与人间无涉,只住在一个充满象征的世界,参与各种仪式,将人生本身变成一连串堂皇姿态,荒谬却也动人。

于是我们活在一轮迷失方向的月亮下,那月亮是愤怒的紫,仿佛天空的眼睛淤血。

不管我们如何努力想占有对方身为他者的本质,都无可避免会失败。


《刽子手的美丽女儿》

❤❤❤

新铺的干燥木屑在我们脚下低语滑移,底下是多年来层层累积、踩踏坚实的木屑,处处沾染血迹凝结成块,时日久远的血迹已是铁锈的色彩和质感……悲哀不祥的污渍,是某种威胁,某种逼迫,痛苦的纪念碑。

空中没有光亮,今天太阳不会照亮这场黑暗戏码的主角,是意外加上杂音是我们成为这场面的观众。这里的空气永远充满窒人湿气,永远颤抖着濒临落雨边缘,天光有如透过薄纱照下,由此无论什么时间都像薄暮黄昏。天空看来仿佛泫然欲泣,于是,在未流之泪的黯淡光线中,我们眼前俨然一幅活人静物,色调深褐一如老照片,画面中一切都静止不动。围观群众屏气凝神动也不动,全神贯注于这场象形符号仪式表演,看来几乎不像活物,这景象与其说是活人静物不如说是死物写生,因为这场阴雨寡欢的嘉年华是在庆颂死亡。他们眼白发黄,眼神全牢牢定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拉向那座木墩,千年来在此受死之人流出的生命晶露已将木头染成黑色。

没有声响,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扰动潮湿的空气,只有一缕声响的幽魂,一缕遥远的啜泣,仿佛风在矮小松树间吹拂。

这片高地唯一的玫瑰就绽放在她脸颊上。


《紫女士之爱》

❤❤❤❤

那里的山脉险峻陡峭,突兀得一如小孩用蜡笔画出的线条。

他只有两名助手,十几岁的耳聋男孩是侄子也是学徒,七八岁的哑女则是来路上捡到的弃婴。教授说话没人听得懂,因为他只会讲自己的母语,听起来全是一串无法理解、充满断音的ㄎ和ㄊ,因此他平常根本不开口。于是,尽管三个人走向沉默的路径不同,到头来全都与沉默签署了完美的契约。

她是夜之后,眼睛是镶嵌的玻璃红宝石,脸上带着恒久不变的微笑,永远露出珠母贝刻成的尖牙利齿,一层再柔软不过的白皮革包覆她白如白垩的脸,以及整个躯干、四肢关节,所有部位。她美丽的双手看起来更像武器,因为指甲又长又尖,是五英尺锡片涂上鲜红珐琅,头上的黑假发梳成髻,其繁复沉重远超过任何真人颈项所能承受。这头浓密云髻插满缀有碎镜片的鲜亮发簪,只要她一动,就会洒下整篇琳琳闪动的映影,像小小的光鼠在戏棚中跳舞。她的衣着全是深沉如睡的色彩——浓暗的粉红、猩红,还有如其名的紫,那鲜活振动的紫是殉情之血的颜色。

她的吻像酸液萎蚀,她的拥抱像闪电雷霆。

她毒死一名政客,取出大腿骨,交给工匠打造成一支长笛。她说服后来的历任情人吹这笛给她听不懂,并以最柔软如蛇的优雅姿态随着妖异乐声起舞。

极度孤单难熬的人可能会亲吻镜中自己的影像,因为没有别的脸可以亲吻。这些亲吻都是同一类,是最痛楚的爱抚,因为太谦卑、太绝望,不敢奢求任何回应。

她一口贝齿碰撞到他的牙齿,发出铙钹般声响,她温暖芬芳的气息吹在他身边,像一阵意大利狂风。那张突然动起来的脸上闪现万花筒般各式表情,仿佛她瞬间试过库存的所有人类情绪,在永无止尽的那一刻练习所有情绪的音阶,一如演奏音乐。她双臂像勒人的藤蔓,缠绕住教授孱弱的骨皮结构,愈缠愈紧,她的真实比他年老体衰的身体更真实,更有生命。她的吻来自黑暗国度,在那里欲望变成客体,自有其生命。穿过某个形而上学的漏洞,她进入了这个世界,随着那一吻吸尽他肺中的气息,自己的胸口开始起伏。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本能,带有爬虫般的美妙流畅。此时棚外的雾气已像潮水般涌入,白色浪头扑在她身上,使她看来像一尊巴洛克式船艏破浪雕像,是船的唯一幸存者,被潮水冲上岸来。


《冬季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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