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是范雨素》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认识的人,比如“我的母亲,叫张先芝”。
我一年级时候的老师叫张仙芝,当时她三十岁出头,是学校里唯一的老师,教语文、数学、音乐和体育,我学前班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是,因为坚守村小的老夫妻退休,学区派不下来人,所以才找到她,为什么是她呢?我猜她可能刚好上过初中或师范,是最合适的人选。
学校当时有三个年级,学前班人数最多,二十一人,一年级次之,七人,二年级最少,三人,我们所有人都在同一间教室上课,这样教室看起来勉强满当些,张老师管理起来也方便。学前班的孩子年龄最小,不需要教什么,张老师的任务仅是管住他们,不瞎跑就行,至于一年级和二年级,上语文数学课,张老师只照课本教,上面有什么我们就学什么,上音乐体育课,她把我们统一放到校院里玩,这两门课都是在张老师有事或者想休息的时候上的,所以时间不固定,很随机。
我上学比别人晚一年,比较懂事,再加上当时正有股对知识如饥似渴的蠢劲儿,一年级的课程听完紧接着听二年级的,张老师提问二年级时我总是举手回答,听说张老师路上遇到我妈总要夸我一顿,说我是个人才,要好好培养,我妈一直坚信她的夸奖,至今十四年了。
还有一件好玩的事,也发生在一年级。
那时正值盛夏,爸妈吃完午饭到墙的阴凉下面跟别人聊天,我趁他们不在家,一阵乱翻,最后从地毯下面一个隐蔽处发现一片东西,不透明的塑料包装上面印着一行行小米粒大小的文字,当时爱学习呀,拿起来认真看完,就是识字太少,没看懂,但作为一种仪式,还是挺开心的。最后没忍住,顺着包装边缘的锯齿撕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开心坏了:“怪不得爸妈不给买气球,原来家里藏了一个”,憋足气吹几下,发现比其他人的省劲儿,更开心了。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我赶紧跑到学校,准备等其余六位同学到齐给他们展示一下手上的高级气球。等待装逼的时间总是异常难捱,见到第一位同学时,我就开始了表演,在那过程中,大家陆陆续续到齐了,气球最后被吹得很大,有一位女同学跟我说:“你那不是气球,我妈跟我说过,那叫屁阴儿套,屁股上用的,我爸晚上就屙在里头”,我当时没信,一是觉得屙屎不去厕所,往气球里屙,很奇怪,二是讨厌她,所以她说什么从来都不信。
等上课哨声响了,我就把气球里的气泄掉,任凭它皱皱巴巴瘫在书桌上,下课再吹起来,拿着它满校院兜圈子。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我特意逗留了一会,希望被张老师注意到,她侧着身子扭头望向我,露出难以名状的笑容,记得当时她指间夹着一支红钢笔,胳膊肘支在办公桌上,脸部肌肤黢黑,牙齿又齐又白。
后来不知道是哪级ZF下政策整改,我们村小学由于学生太少、张老师资质不够,就被撤销了,张老师变回张仙芝,忙时种种地,闲时打打麻将。
小学一个暑假的傍晚,我在路边站着,看见张仙芝骑着二八大杠,驮一抱青草,缓缓向我驶来,我冲她喊:“张老师割草来?”她停下来手扶着车把,说:“是了哇”, 紧接着问我:“SJW学习还那么好?” 我说:“还行哇。”然后我们又不咸不淡寒暄两句就作别了。
记得那天,她的肌肤在夕阳映照下是金棕色的,牙齿还是那么齐那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