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不嫁的诗歌大概有些年头了,近年来在各种大型诗歌网站、平台和公号里读,连简介都是一字未变的:李不嫁,男性公民,六零后湘人,传统媒体从业者,80年代毕业于湘潭大学哲学系,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其实,我曾在中国诗歌流派网写过一些诗歌评论,对当今诗坛创作水平较高、实力较强的部分诗人的作品,多有关注,但现在很少再写诗评,最根本的原因:写烂诗的比读好诗的多,读好诗的比读诗评的多,写烂诗评的比读好诗评的多,读烂诗评的比写好诗评的多,所以写好诗评的注定是孤独的,我拒绝孤独。
现在,我喜欢独立自主阅读。觉得好才与诸友分享七首。
昌耀墓前
我已经不年轻了,也就是说
我的膝盖老化严重
这一跪,要费很大的力气
才能从尘埃里站起
而普天下的黄土都是腥的
桃花源里可耕田哪,但我不跪你
我从未屈膝的大半生
不跪天,不跪地,也不跪皇帝
就像你坟山上的草木,被山火烧得乌黑
也还是相互搀扶着
各自开花结果,尤其是桃树
低矮、曲折,替我们吐出,人间的点点血迹
2017-11-3
家谱
说到我祖上,也曾富过的
最近的三百年能人辈出
在清初,有一位老医生官至五品
掌管太医院。至雍正
又有一位担任文职京官
嘉庆年间,还有一位做到盐茶大使
那可是富甲一方啊。托他们庇荫
我李家世代未出过江洋大盗
也没有谁死于文字狱中
皇恩浩荡,他们用膝盖谢过了
新皇帝登基,他们山呼过万岁了
那么多繁体的名字隐没在家谱里
我每喊一个名字,必能听到应一声:咂!奴才在!
2018-3-24
陪父母游韶山
我从没见过他们双双落泪
即使在祖父的葬礼上,父亲也只是
用一篇很短的祭文
报答养育之恩。对他们而言
天大,地大,不如另一个人的恩情大
我陪他们游览韶山,
满山的红杜鹃正开得鲜艳
我的父亲悄声说:主席,我来看您来了
泪水已在眼窝里打转
我的母亲也是,边念叨边流泪:
主席,你要保佑我们呐
春天的故居前,他们互递纸巾的样子,像纯洁的小兄妹
蔡锷墓庐
树木太多了,把一座墓庐
拱卫得壁垒森严
门前的松树和红枫
因为神经绷紧而外皮开裂
多少年过去,它们尚未放松警戒
我选择在正午时分
瞻仰完这一二三四五间
青砖碧瓦的屋宇。此时阳气最盛
此时的岳麓山阳光普照
十万棵大树正在午睡。我放慢脚步
唯恐惊起一声蝉鸣
忽然据高位,忽然称皇帝
我惧怕,十万棵大树化身阴兵,随墓主下山讨伐
2018-2-28
骆宾王
从小,我们把骆宾王
读成了儿童诗
但我有过乡下牧鹅的童年
知道竹竿下的它们并不温驯,一只只
粗野得像恶狗:看家护院
它们比家丁还可靠
盗贼入侵,可以勇敢到挡住刀剑
我见过外乡人落荒而逃
当他们无礼,小腿肚上被啄出一道血口
我见过它们向天高歌的酣畅
这么说吧,我见过骆宾王
混迹于鹅群中,至今用鹅语,高唱檄文,讨伐武曌
动乱时期的爱情
从大海里取出一个漩涡
犹如从树身上剜掉一块伤疤
会长出更大的疤痕
我再不愿让盐分很浓的海水
灼痛早年的经历,波涛有蚀骨之力
将礁石最后也化为砂砾
当徐敬亚先生
在海南的椰风吹拂里
询问我监狱生活的细节,我羞于提及
当年瘦小的前妻身怀六甲
像一只企鹅,摇摇摆摆去探监
那份爱像微型炸弹,深植我心脏:只有她能将我打败!
2018-1-28
早祷书
早安,愿你
像圣经一样安静地醒来
早安!我的朋友
愿你穿戴得体走出家门
提一袋子朝霞,在冰雪覆盖的街角
伸出手扶起那摔倒的人
早安!我那离家出走的小黑猫
包括垃圾桶旁,翻找食物的流浪犬
二十年前我也如你们一样
饿晕在一场大雪里,二十年后
我已得到了温饱。耶和华的血和肉啊
我喝红酒时仍如驴饮水,我吃面包时仍狼吞虎咽
2018-1-4
晚祷书
如我这般,大雪夜闻惊雷
而安然入眠的
应该由衷地赞美
上苍从不将闪电劈向自己
明早起来,再穷的屋顶,也拥有一方白雪
造孽的、暗室亏心的
也应该心存感激
明早起来,白皑皑的人间
一定有几棵被雷电烧焦的树木,乌黑地站着,替人顶罪
2018-1-30
节选自李不嫁新诗集《明天的早餐在哪里》2022.01.0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