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

店铺门口的灯光照亮方圆一米左右的石板路。透过明亮的白光，可以看到水洼上若隐若现的波纹。

“哎，飞龙，你在看什么呢？”

冯必成把目光投向大门外。门外的道路上黑漆漆的，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哦？没什么。”

江攀龙转过身，向冯必成摆手，但目光仍停留在大门外的蛋形建筑物上。

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刚好可以看到蛋形建筑物的另外一个角度。整座建筑物中央位置，也就是从外表看凸出来一块环形空间的那一层，有大约一半的窗户亮着灯。他所处的位置距离那些房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位于斜下方，因此，他无法看清那些房间里的具体情况。他唯一能看到的是，房间里的灯光，是明亮而刺眼的白炽灯光。几面雪白色的墙壁上隐约倒映出几道模糊不清的灰色重影，有些像是人影。

此时此刻，整个馄饨馆里，只有他们三个客人。江攀龙和冯必成分别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胡侃则坐在靠近墙壁的位置。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便是收银台，以及它后方的灶台。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厨师正在硕大的汤锅前忙碌。浓厚的香气混杂在徐徐升起的白烟中，向门边和灶台斜上方的通风口飘散。

“哦？”冯必成顺着江攀龙视线的方向看去，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是在看那一片装修的房子啊？我听说，那一片应该很快就能装修好，并投入应用了。只不过，我还不知道那里会变成什么地方。”

“无论变成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就是好事。”

江攀龙抓起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瓶啤酒，给自己倒满一杯，随即一口喝掉半杯。三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五瓶啤酒，他和冯必成面前各有两瓶，胡侃面前有一瓶。

“没错，”胡侃附和道，“只要有人来这里，我们就有可能发现潜在的客户群体。哪怕十个人当中能有一、两个人被发展成客户，也是好事。”

“没那么简单，”冯必成摇头，“毕竟，我们还不能确定，会来那边的能是什么人。万一是一群中老年人呢？从路人中发展客户，一百个人中都未必能发展到一个。”

“中年人会有儿子和女儿，老年人会有孙子和孙女。”江攀龙再次把目光转向门外。

冯必成露出惊讶的表情。很明显，江攀龙的这句话刚好说到他的思维盲区。

“这是师父当年告诉我的。”江攀龙再次喝下一口啤酒。

身材宽阔的大厨端着两个巨大的铁盘子，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到江攀龙三人的桌子旁边。他不仅是大厨，也是老板。整个店中只有他一个人。他稳稳地将两个铁盘平放在桌上。其中一个铁盘里摆放着堆成一堆的烤串，辣味和五香味的各占一半。另一个铁盘里摆放的则是同样用铁钎串起来的烤火烧，每一块火烧都像书本一样，四四方方，表面撒满细碎的孜然粉。

“您各位的烤串和烤火烧已经好了。馄饨马上就好。”

“好的，谢谢。”江攀龙扭过头，对老板说。

胡侃刚刚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划开QQ的聊天群页面，低头看。只看一眼，他便把头低得更深，像是要把脑袋钻进手机屏幕里。

“哎，飞龙，”冯必成率先拿起一串辣肉筋，大口吃起来，“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第一次去老卡店，第一次碰见你师父，就是在这样一个下雨天，对吧？”

“是。”

江攀龙再次端起酒杯，喝下一口啤酒。他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哦，”冯必成吃完一串肉筋，随即又拿起另一串，一口吞掉一半，“我还记得，后来，你和我说过，你师父做的柠檬红茶特别好喝，比很多茶馆、咖啡馆里面的都好喝。只不过，我没怎么喝过。”

“我会把它还原的。”

江攀龙拿起一串五香的烤肉筋，慢慢吃起来。他不太喜欢辣味。

“飞龙，”胡侃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苟老妈子得癌症了。”

“什么？”

江攀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另一只手中的两根铁钎同时放下来，转过头，看向胡侃。

老板刚好把三碗馄饨端过来，平放在三个人面前。刷得一尘不染的瓷碗中装满精心烹制出的鸡汤，散发出浓郁的醇香，与馄饨的鲜香融合在一起，化为一种独特的香味。

“苟凤英啊，”胡侃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还能有哪个苟老妈子？咱们当年的班长在咱们的高中同学群里面说的。她刚刚被查出癌症，估计很快就得去做化疗。班长还号召咱们这些老同学去看望她呢。”

“哼！”

江攀龙发出一声重重的鼻息声，抓起勺子，舀起一个最大的馄饨，连汤带馄饨一同吞进嘴里。

“哎，飞龙，”胡侃把脑袋向江攀龙的方向挪动，“你说，咱们那些老同学会有几个去看她的？”

“谁爱看，谁去看！反正我不去！”

江攀龙连续吞下两个大馄饨，随即用双手捧起瓷碗，大口喝鸡汤。他一口喝下小半碗汤，随即把碗放回到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让我去看她？做他妈的白日梦！就是有人拿枪押着我，我也绝不想再看见她一眼！”

“不是吧，飞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恨她啊？”冯必成拿起另外一串辣肉筋，大口吃起来。

“她侮辱我和我爸！她给我穿了两年多的小鞋！她害得我在学校待不下去！她害得我不得不去另外一所学校参加高考！你说，我该不该恨她？”

江攀龙同时拿起两串五香肉筋和一串烤火烧，先啃下一大口烤火烧，再吃下一大口肉筋。

“哎呀，这些事不是都过去了吗？”冯必成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对。”

江攀龙把两根空铁钎放回到铁盘上。胡侃连忙伸出手，从剩下的肉筋堆里挑出几串，拿到自己面前，生怕江攀龙和冯必成两个人把所有的肉筋都吃光。

“你说的没错。这些事，确实都已经过去了。但是，我难道还不能记住它吗？”

冯必成把一勺馄饨吞下去，转过头，看向江攀龙。

“我能做到自己不被这些破事困扰，这就够了，”江攀龙看向冯必成，“你们都不是当事人，你们不会懂。在我看来，原谅一个根本不值得被原谅的人，那才是造孽。我巴不得她受到的报应越来越多。”

“可是……她毕竟是老师啊……”

冯必成一时语塞。他想不出足以反驳江攀龙的话。

“老师怎么了？老师就应该被无条件地原谅吗？老师当中就没有恶人？”江攀龙像连珠炮一样连续问出三个问题。

“好啦，好啦……”

胡侃一边伸出手拍江攀龙的肩膀，一边拿起一串五香肉筋，放到江攀龙面前。

“飞龙，后来校长不是帮你公开平反了嘛？然后，学校查出苟老妈子收礼和虐待学生的事，不还是把她给开除了？”

“对啊！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走了！管什么用？”

江攀龙一巴掌把吃完的一根空铁钎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原本正在后厨埋头干活的老板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他。

“到今天，竟然还有人想去看她？这就是一个字：贱！真他妈的贱！”

胡侃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开始吃自己面前那几串略微有点凉的肉筋。

“咳咳，”冯必成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飞龙，咱们不谈这件事吧？目前这几天，你觉得开店开得还顺利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攀龙把手中的勺子放下，双臂平摊在桌子上，略微低下头。足足思考半分钟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

“我目前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尽可能地从中小学生当中发展新玩家。无论如何，总得有新玩家不断地进来，这个圈子才会有足以促进它长期发展的活力。要不然，圈子很容易就会变成一潭死水。”

“你是指这几个从十八中来的新人吗？”冯必成问。

“不只是他们，”江攀龙摇头，“我说的是全市范围之内的中小学生群体。只靠他们几个，很明显是不够的。大部分的中小学生的消费能力都是有限的，只盯住几个人或者一两个群体，肯定赚不到多少钱。我只能遍地撒网。”

“这个……”冯必成挠头，“从我的角度看，这应该不太可行……和几种最火的卡牌桌游比起来，极战王的普及程度算不上特别高……所以，我觉得，它在中小学生当中不太可能会有很大的受众群体……而且，飞龙，你也知道，中小学生的消费能力不强，万一他们买不起正版卡，只能去买盗版卡，怎么办？”

“这些问题，我都已经考虑过，”江攀龙说，“我会想办法去仔细调查，也会和Blake他们仔细商量。只要能找到几个稳定的、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客户群体，就没问题。我们可以先在QQ上面找，再单独组建一个专门的卡店QQ群，然后分批把找到的客户群体拉入群。现在的中小学生都是从小在网络中长大的，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就有可能。”

“那……这个会不会很麻烦？”

“也许会吧。我的第二步计划，也是和网络有关，就是从网战圈子里找客户群体，看有没有可能把他们拉入实卡圈子。”

“网战圈子？”冯必成感到有点摸不着头脑，“玩网战的，不都是因为买不起实卡才会上网去玩的吗？再说了，目前的那几款极战王对战软件不都是破烂级别的吗？”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江攀龙打开手机上的极战王资讯，打开网络对战软件的相关页面，“现在的官方对战软件已经有人专门负责维护和更新。其他几种对战软件也已经获得官方的许可。”

“嗯……”冯必成重重地点点头，但随后又皱起眉头，“但是，网战和实卡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我和胡侃会想办法的。”

江攀龙转过头，看向胡侃。胡侃抬起头，连续点头，比出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第三步计划，恐怕就得麻烦你和胖子。你们两个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再联系一下当年跟着我师父的那些老玩家，看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回来？”

这一次，轮到冯必成低头。他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这不太可能，”江攀龙说，“但是，我现在只能尽可能地抓住一切机会。我会尽快把我们当年建立的那个大群重新弄起来的。在那其中，有一些老玩家是我联系不上的，只有你和胖子能联系上他们。”

“我觉得……他们基本都不可能回来了……”冯必成摇头，“他们当中有一些已经不在清河，还有几个已经出国了。另外几个大都结婚、生孩子了，应该不会再回到卡牌圈子里面……”

“我知道，”江攀龙点头，“我不会强求他们的。就算他们不想回到卡牌圈里，偶尔回来照顾我的生意，也是好的。”

“飞龙。”

冯必成也放下手里的勺子和铁钎，转过身，正对着江攀龙。玻璃制成的店门上隐约映出他和江攀龙的倒影。门外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想把清河的极战王圈子彻底重新搞起来，是吗？”

江攀龙犹豫一下，随后重重地点头。

“是的。我希望这个圈子重新变得红火起来，然后，一直红火下去。这是我师父当年的愿望，也是我现在的愿望。”

2019.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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