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S市以后,日子并没有很快地趋于理想的样子,有时夜里做梦仍见自己在大雾里狂奔,醒来便觉得精疲力竭。眼前的经历虽乏善可陈,却没有十分地怀念过去。毕竟那些在工作岗位上挥汗如雨的心酸往事里,已经很难再榨取一丝快乐的价值。倒是一直惦记着厂区附近的小吃,它们经常地在我的味蕾中如烧不尽的野草般复苏着,木桶饭、炸酱面、螺蛳粉……所有的事情都失去分量,唯有食物得以永久地记认。
我曾经独自品尝的生活的滋味,有辣有酸,在被记忆剥去重重艰辛的外衣后,余下的,竟成了一道不可多得的佳肴。或许一切本身如此,只是当时的心境赋予了它更复杂的意义,当落足点不仅仅局限于“一个人”,而是“就餐”时,我才开始更深入地咀嚼。
实则,无论在怎样的条件下,人类都无法泯灭本性里对于食物的追逐,古语里,“民以食为天”,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告别了茹毛饮血,在超越了糊口这一基本要素后,进食担当起另一责任,美味的定义就是在我们饱腹的同时令灵魂也充盈,你会感受到什么是身心愉悦。
还记得冬夜里,逼仄的小店,斑驳的墙面,几张小桌,位子上挤满了食客,领土一直扩张到门外,街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螺蛳粉的酸辣味掺在萧萧寒风中,腾腾的热气往上冒,直到荼毒了每一根头发丝。酸笋、花生、油炸腐竹和空心菜,汤上面漂浮着红彤彤的辣椒油,犹如一剂猛药,兀地赋予食材一种侵略性,它们盛气凌人地踏足你的五脏六腑,在那里插上旗子,叫嚣着,“回味无穷”!我完全地投降,再不能顾忌这一身的酸味,能让人在十米开外辨别我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因为生意太好,只有在踏进店门的一刻,能获得老板一声热情的招呼,直到离开,他都没一句额外的寒暄。也奇怪,都热闹了那么多年。仿佛在我来到S市的第一天起,它就是这样充满历史的模样了。那会儿我初来乍到,第一碗螺蛳粉还是一位老乡买单的,虽然羞愧,但当时确实并不宽裕。从过去的一无所有到现在的一无所有,两者有不一样的含义,我也在那里迎来送往了一些人。渐渐地,适应一桌一碗一人的格局。
由最初急于褪去贫穷的胞衣的慌张中,到后来平静地接受生活的表面,其中的挣扎都包含在添加了各种佐料百味杂陈的热汤里,我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