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玢走了六个小时,高跟鞋子已经把脚后跟儿磨破皮了。她瘫软地坐在曲意阁的二楼楼梯上,头靠在扶手上,想打个盹儿,像旁边的两个小学生一样。那俩小家伙,一人手里拿着一本《哈利波特》,头仰靠在楼梯舷上,胖娃儿的哈啦嗞都流出来了。
曲意阁是本市最大的书店,在二楼南翼有一个书吧区域,相对隔离与安静,太适合用做看片会场地了。
这个地方,他应该满意了吧。
时玢想想就觉得心酸和委屈。昨天她就走了一整天,找了三个觉得不错的地方,脚脖子还崴了一下。可是把照片儿发给老诸看了以后,他不无嫌弃地说“太小了太小了,景深不够,不能展现出那种高山峡谷的幽远的苍凉感觉,凌放不会满意的。”
“你要注意啊,要找的地方倒不用说多么大,但是一定要够远,适合拉长景深景,明白吗?”老诸再一次嘱咐她道。
曲意阁的书吧倒是满足老诸说的够深远的,可是费用就上了一大截了,比她昨天看的三家贵了将近一倍。老诸又发话了:“那不行啊,预算只有那么多,你看着办吧。地方可以,跟人好好谈谈吧。”
时玢站起来,对服务员说我想跟你们经理聊聊。服务员拿着包场费用清单回复她你跟谁说都没有用,我们这是定价的,再说今天经理不在。
她实在不想再跑了,再跑也不见得还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她把心一横:“那我找你们总经理。”
服务员看了她几秒,蹬蹬走到吧台去打电话。
时玢环顾着书吧区,应该能容纳百十号人吧。今天下午生意真够清淡的,只在靠窗有一位女客品着咖啡。实体书店,实体书,应该是互联网经济时代受伤最严重的行业。有人来包场应该是值得庆贺的大生意,居然还高傲地维持着所谓定价,真是不知所谓。
时玢摇摇头。这是她在《时代地理杂志》兼职的最后一个任务,她希望完美收官,所以即便不劳老诸开口,她也会尽力。
服务员再走过来:“我们经理说,请您等会儿,她一个小时后到。”还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在桌上。
时玢点头。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地打个盹儿了。
她真是累极了,这一觉睡得舒服。醒来是因为有人在叫她名字。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人穿着真丝白衬衫,下身深蓝色一步包裙,只在左侧面一个两寸的开叉。她抬起眼睛望上去,一张秀丽的鹅蛋脸,一双桃花眼,头发自然卷曲披下来。她觉得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我是韩芷。不记得了?住你们宿舍对面那间,法律系的。”那女孩子笑得很有亲和力,眼睛眯成弯弯的缝,很媚气。
“啊?是。”时玢为着礼貌作恍然大悟状,可是她还是没能回忆起来:“你也是来看书?”
“不,我陪凌小姐来看看,说是有客人租场地,没想到是你。”
时玢心中暗爽,想着早上出门的时候台历上写着“今日逢贵人”,果不其然:“凌小姐?”
“曲意阁是凌氏的产业。我师傅是凌氏集团的法律顾问。这间书店是凌小姐在负责。”韩芷扭头招呼那位凌小姐坐过来。
那女孩很年轻,看得出来任性惯了,素颜,神情天真却倨傲。这两种气质其实很矛盾,真是要出身优渥的女孩子天成体现的。不是养成而来,更不是修练出来的。只听说修练得从容淡定,没人修练至天真倨傲。
韩芷介绍她给凌小姐:“巧了,我同学时玢,是代表”她尚不知道时玢在什么单位。
“哦,我是在《时代地理杂志》,我们周末有一场发片会,这个场地很适合。就是有点超过我们预算了。”她持着韩芷的关系,也就不绕圈子。
“你们预算是多少?”凌小姐倒也是个爽快人。
“只有你们报价的一半。”她有点心虚,但也实事求是。
凌小姐默忖半分:“OK,那我们不提供茶水和服务员,允许你们自己准备饮品,不过可以提供白开水续杯,自助。OK?”
时玢喜出望外。喝什么不重要,也不需要有专业服务员,自己站在吧台给客人们倒水就好了嘛。
天真而倨傲的凌小姐做起事情来还是有一套的。所以常听人说,一个家庭的血液里,智商、情商、财商都是有基因的。凌氏就是天生的生意人。
时玢还是对韩芷的出现表示了衷心的感谢。贵人,今天的。
她们坐下来闲聊。韩芷随口问道:“什么看片会?”
“《时代地理杂志》一个特约摄影师的,噢,也姓凌呢。凌放。”
凌小姐手握住椅子扶手,身体前倾过来,眼睛也睁大了,她看一眼韩芷。
韩芷笑起来:“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你早说这一茬,就可以给你免费了。”
时玢不明就里,看着她们俩人的暧昧神情。她想,也不必免费,反正是公家出钱。这次免费了,下次会有麻烦。
“凌放是她哥,堂哥。她是凌萱。”韩芷挑明了。
凌小姐望向别处。时玢小人之心想着可能她是不想接韩芷关于免费的茬儿。
凌萱穿得随意极了。这年月,往往是打工的才穿得最是周正,老板就是休闲范儿。帆布平底鞋子,亚麻短袖褂子,不修身,阔脚七分裤,可衬她高挑瘦削的身架。脸庞算不上美女,但是别有风姿,像杜鹃。有点清洌有点腔调有点距离,仿佛在云端。
凌萱转过头来问她:“他回来了?”
时玢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凌萱说的是谁。韩芷点一下:“凌放。”
“啊,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他好象是我们图片部编辑老诸的朋友。”
“那看片会,具体是什么时间?他,会来现场吗?”凌萱继续追问道。
“应该吧。他是主角呀。是要给他出单行的高山摄影集,这次看片会是为了给发行预热,来的都是业内的人。”时玢不太理解凌萱表现出来的凌氏家人的关系,自己哥哥的行踪还需要通过外人来了解?不能问吗?但电视剧从来不都是显示豪门的人际关系总是怪怪的嘛。
凌萱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
时玢不能只靠韩芷帮腔,既承了情,总是要表示善意吧:“凌小姐学过芭蕾?”
“你怎么看得出来?”凌萱仿佛对她有点天生的亲切。
“气质好呀,而且很爱惜足部,平日穿平底鞋子。”
“学到十五岁,个子长得太高,没有人能配合,男孩子女孩子都不行。水平又不行,不能胜任独舞,只有放弃了。”出身好的孩子因为没有自卑,往往对缺陷、弱点、失败的态度坦然极了。
韩芷接了电话走过来对凌萱道:“常峻在附近,听说我们在书店,说来接我们一起吃晚饭,去华道夫试菜。他们不是下周要开业了嘛。”
凌萱不置可否,继续追问时玢:“在看片会之前有没有办法见到他呢?”
时玢摇摇头,老实地说:“不知道。我,回去问问老诸。”她给凌萱一点希望。
凌萱浅笑着点点头,再转头向韩芷道:“我不想去,你晓得我晚上是不吃正餐的。而且,又去当你和峻表哥的电灯泡吗?”
时玢闻言着意地看看韩芷。这个对面宿舍的学友,专业选得好,毕业后又顺利进了最知名的律师事务所,承蒙首席大状赵崎加持收了关门弟子,并且看样子在情场上也很得意,这位男友似乎与凌氏沾亲。她有点烦燥。韩芷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还是除掉了伏地魔,这辈子运气好成这样?
“哪会?常峻最疼你不是吗?”韩芷笑得妩媚得很。
“那,你同学一起去,好不好?时,什么?”凌萱提议。
时玢吓了一跳。她不是一个喜欢攀附不属于自己圈子的人,下意识地拒绝道:“不用不用,我晚上也不吃饭。”
“时玢。你学她?别呀。她不吃饭明天可以不上班,摄取的能量保持基础代谢就可以了。你不能呀,你需要吃饱喝足睡好醒来明天又是一条好汉!”韩芷说得很形象,却说中小白领的心酸。
时玢听了有点不舒服,苦笑起来。自己可不是跑了一天,确实浑身汗臭肌肉酸爽,刚刚做梦还想着吃大餐呢。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还是摇摇头:“你们看我今天没有准备,去华道夫那种场合吃饭好像不合适。”
“没事,挺好。”凌萱简短又不容反对:“不然我收回跟你谈的租场条件了。”她真任性,当然是因为她有任性的资本。这桩生意于她完全无所谓,空着又怎么样呢?自己家的产业,难不成她爸爸还要考核她?
她们下楼来时,常峻的小跑车刚好飚到她们仨跟前,她们鱼贯而入。必须是鱼贯而入的,副驾驶位子抬起来,韩芷推她进了后排座,自己也钻到后排座,放下前排位子,让凌萱坐好了。
时玢不习惯坐小跑的后排,太憋屈了,腿都伸不直。不过好在她只坐这一回,韩芷恐怕是要坐一辈子了,看样子她是甘之如饴的。
常峻毫无忌惮,把后视镜的角度调整到刚好看到这位新朋友。他斜睨一眼后视镜中的人,问道:“这位小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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