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忙到秃头的张茜接到丈夫宋睿的电话。他说晚上有应酬,问她儿子怎么办?
一股火气冒上来,张茜忍了又忍,说:“我这里实在走不开,要不你带儿子一起去吧?”
“别人都不带,就我带孩子去,算怎么回事啊?”宋睿不满地说。
“又不是旁人,你也说了是同学聚会,他们都能理解的。”张茜再次压了压火气,尽量温和地劝着。
“要不我把儿子送你那里吧,你带着他一起加班。”宋睿不接张茜的话,径直给出方案,然后挂了电话。
张茜气得对着话筒一阵腹诽,可她也知道,再劝下去,俩人又得是一阵口角,她现在没工夫跟他置气,只好妥协。
半个小时后,宋睿把儿子送了过来,他看着忙成一团的张茜,说:“怎么就你一个人?”
“乐乐有事,请假了。”张茜一边忙碌一边回答。
“你算哪门子老板啊,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员工却跑出去清闲。”宋睿忍不住嘲笑了一句。
张茜瞪了他一眼,解释道:“她妈妈住院了,我总不能不让人家去照顾妈妈吧?”
宋睿见张茜脸色不好看,住了嘴。张茜见他这会儿不着急走,指使着他帮忙把几个重一点的包裹搬到店门口,又让他帮忙找几个大箱子,她好把剩下的货物赶紧打包装起来。
“乱死了。”宋睿一边找东西,一边嘟囔,“东西乱成一锅粥,去哪里找你要的东西啊?”
“你脚底下那摞硬纸箱不就是吗?”张茜忍不住喊他,“找个东西只知道找眼前三寸的地方,我是不是得把东西挂你眼前,你才能找到啊?”
宋睿不耐烦地反驳:“你要是把东西放的规规整整的,我能找不到?”说罢,他又嘟囔了两句:“家里家里这样乱,店里店里这样乱。真不知道你每天都干点什么?”
张茜听了,彻底火大了:“你赶紧走吧!让你干点活,嘴巴就碎得没个边,没得让人心烦!”
宋睿也不高兴了,把找到的大箱子甩到张茜脚边,说:“你瞅瞅你那个样子,一说你一点不好,你就急赤白脸,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行行行,不让说,我就不说了。”说着,他就往外走,一边走又一边嘟囔:“一点改进都没有。”
气得张茜抓起手边的胶带卷就扔了过去,宋睿倒是躲得快,胶带卷骨碌骨碌滚到门边上,他用脚踢了踢胶带卷,对着张茜嘲笑着说:“每次都这样,你以为我那么愿意说你啊?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说了也不改。”
“赶紧滚吧你!”张茜急红了眼,大喊。
宋睿沉下脸,转头走了。
张茜看看旁边吓得不敢说话的儿子,以及堆了一地,等着她打包发出的货物,只觉得心力憔悴。
等宋睿结束聚会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张茜忙到夜里九点多才把货都整理好,发出去,那时候,儿子早困得东倒西歪了。
母子俩胡乱吃了点东西,张茜就连忙给儿子洗漱,哄他睡觉,本想着等把孩子哄睡着了,她就去把厨房收拾一下,结果忙了一天,她自己也累得睡了过去。宋睿开门进家,才把她惊醒。
“你回来啦。”张茜揉着迷蒙的眼睛,跟宋睿打招呼。宋睿点了点头,把衣服脱了挂在衣架上后,想走去沙发,结果,满地都是儿子扔的玩具,他要走过去,得用脚左右踢开才能过去。
“天天都乱成这样。”他皱眉嘟囔。
小睡了一觉,张茜的情绪平稳了很多,她在心里叹口气,拿下围裙走去厨房。厨房里还有吃剩下的碗没刷呢,这要让宋睿看到,又是一顿数落。
刷好碗,张茜又把仍旧摊在地上的玩具都收到收纳箱里,然后踢了踢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宋睿:“赶紧洗漱睡觉去。”
宋睿“嗯”了一声,照样不动。
“答应了儿子明天去海洋馆,我买了九点的票,咱们得早点起。”张茜浸湿了墩布,一边墩地一边跟宋睿说。
宋睿皱眉,说:“搞什么,买那么早的票?周末想睡个懒觉都不行。”
“疫情期间,人家海洋馆搞预约制,不买早点的,很多项目都看不到。”张茜感觉自己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地涨起来了。
宋睿听了解释,这才闭了嘴不说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去了卫生间。
等张茜把家里都收拾利索,宋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张茜看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轻手轻脚躺上床,躺下的那一刻,所有的疲倦再次涌上心头。
在这个清凉如水的寂静夜晚,眼前人和身处的生活,让张茜陡生后悔。
“如果当初我没有选宋睿,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她忍不住这样想。
在认识宋睿之前,张茜曾有一段长达8年的恋情。那是她的初恋,从暗生情愫到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
她当时是一心奔着终成正果去的,可惜,一切都终止在见过未来婆婆的那一刻。
她的初恋叫刘旻浩,是家里的独子,因为家庭条件优越,所以,他的妈妈坚定地认为张茜是有心机的灰姑娘,是一只癞蛤蟆,一心想着吞掉她家的白天鹅儿子。
甫一见面,她就明确表达了对张茜的不喜和鄙夷,张茜这才明白过来,她专程让刘旻浩把张茜叫过来,就是为了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让张茜彻底断了念想。
张茜异常恼怒,她义正言辞地怒怼刘旻浩的妈妈,说:“如果当初不是你儿子死乞白赖地来追我,我不一定非得选择跟你儿子在一起。他是优秀,可我也不赖,你不用鼻孔朝天地看人。既然你不喜欢我跟你儿子在一起,那这事就到此为止,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死缠着你儿子不放,我祝他以后婚姻幸福!”
说罢,张茜不顾刘旻浩的哀求和挽留,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刘旻浩的家。
事后,刘旻浩曾多次联系张茜,但张茜都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见到刘旻浩,肯定会心软,她不能让人看不起,不能心软。
在多次被拒后,刘旻浩给张茜发了一条信息,说:“你的心真狠。”
短短的五个字,让张茜哭得昏天黑地。那是她将近十年的青春和一心一意的真诚付出啊,她怎么会舍得?可他的妈妈那样看不起她,用那么恶意的比喻来恶心她,这是把她的一颗真心丢到泥里使劲儿踩呢,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更让张茜受不了的是刘旻浩的态度,她不信他事先不知情。
这么多年来,他的妈妈一定早就知道他们的事了,她的不喜欢那么明显,刘旻浩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从来没跟她提过,就算他是为了不让张茜担心,可在跟他妈妈见面之前,他是不是也该提醒一下张茜?就算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也好过让张茜跟个傻子一样,欢天喜地而来,愤怒伤心而去。
况且,当时她妈妈那样说张茜,刘旻浩尽管脸色不好看,但却一点都没有要维护张茜的意思。不反驳,不行动,让张茜一个人直面那些难堪。
算了吧,齐大非偶,张茜安慰自己放下。可尽管心知肚明,张茜也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从那段情伤中缓过劲儿来。
缓过来之后,张茜开始接受各种相亲。宋睿就是她其中一个相亲对象。
实话讲,宋睿的条件在所有相亲对象中,只能算中等。宋睿来自农村,大学毕业后进入当地一家国企工作,工资水平不上不下,但贵在安稳。他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为了哥哥结婚,家里已经花了不少钱,因此,轮到宋睿时,家里给的财物助力已经可以忽略为零。
他除了长相不错,工作还行之外,条件其实很单薄。可是,宋睿却独独选中了他。
她给妈妈是这样解释的。
“宋睿的条件不好不坏,跟咱家比起来,算是差了一点,所以,按照老一辈的说法,我这算是下嫁,那在婚姻里,我就能保证更多的话语权。
另外,宋睿的父母一直住在农村老家,听他的意思,他们是打算一直跟着他大哥过,所以,我嫁给宋睿的话,以后也就逢年过节回去看看,基本不会有什么婆媳矛盾。
最后一点,宋睿的秉性比较厚道,他虽然有时候孩子气一点,但三观很正,十几二十年后,等夫妻感情淡了,他应该不会经不住诱惑,在外面胡搞乱搞。”
彼时的张茜也才28岁,可她对爱情、婚姻的悲观态度,却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张茜的妈妈很担心她的状态,让她别着急,再好好选选。
“选来选去也就这么几条可琢磨的,”张茜笑得淡淡的,“我只要求日子过得舒坦就行。”
然而,她还是算错了。嫁给宋睿以后,她的日子却离舒坦远了十万八千里。
结婚之后,她跟宋睿凑了房子的首付,在离张茜家不远的小区,买了一栋两室两厅的房子。张茜的父母出钱给装修,买了家电,小两口的婚后生活便开始了。
婚后的那半年,是张茜过得最舒心的时光。她的工作不错,收入可观,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想做饭了,就去父母家里蹭,到了周末,就跟宋睿找各种休闲的地方游玩。
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不用应付柴米油盐,除了宋睿偶尔念叨她花钱大手、不会打理家务外,一切都非常美好。
直到张茜怀孕。
张茜的孕期反应非常严重,情绪起伏不定,经常发脾气,还动不动就哭。尽管宋睿非常耐心地照顾她,但并没有多少缓和,没办法,张茜的妈妈只好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
张茜当然是高兴的,可宋睿却觉得非常不适应。
尽管每天都要在张茜父母家待很久,可总归他们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小家的,可如今,岳母就住在自己家,他的一行一动就被上了枷锁。
岳母是长辈,他不能什么事都让岳母干,一来二去,打扫卫生、做饭的事就都落在他头上。可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小就读书好,家里从没舍得让他干过什么活,这也就养成了他懒散的习惯,这会儿让他按部就班去做这些事,时间长了也吃不消了。
等张茜的孕期反应过去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跟张茜表明态度,想让岳母回去。
张茜听了,多少有些不满,现在还只是小住,要是她父母的身体出现问题,需要人伺候,他又会怎么样呢?张茜有点不敢想,随即又宽慰自己,觉得自己是孕期里心思不稳,胡乱猜想。
日子飞快,张茜终于卸货生了个儿子,婆婆从老家赶过来伺候过满月,就说什么也要走。张茜也没说啥,好歹人家也伺候了一个月。她原本也是想着让自己妈妈帮着带孩子的。
六个月产假结束,张茜恢复上班,只是,职场环境变化太快,她原本的岗位早已经让人顶了,张茜不满这样的安排,一气之下辞了职。她本想着用一两个月的时间,自己怎么也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结果,她妈妈却出事了。
她妈妈是突然晕倒的,医生诊断是中度脑溢血,得系统治疗一段时间,否则会留下后遗症。原本打算好的事全都得推倒重来,张茜的工作是泡汤了。
她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帮着爸爸伺候妈妈,忙得焦头烂额。宋睿心疼她,建议请保姆,被张茜拒绝了。
以前,她跟宋睿都挣钱,请保姆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她没了收入,孩子和妈妈都得花钱,她不舍得再拿出一部分钱给保姆。如今真是后悔,当初真该听宋睿的,不那么大手大脚的花钱。
更何况,她跟宋睿婚后一直是财务独立,不光她独立,宋睿也独立。她没跟宋睿要过工资卡,她觉得不值当的。带点骄傲又带点疏离的决定。说到底,她始终不像曾经对刘旻浩那样,完全信赖并依赖宋睿。
如今,让她去用宋睿的钱请保姆,她有点说不出口。她怕宋睿会嘲讽她,哪怕一个眼神,她都受不了。
值得欣慰的事,宋睿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不伺候老人。相反的,他非常尽心尽力地伺候在病床前。
端水喂饭那都是小事,倒尿盆的事他都很自然地去干,甚至他还会主动帮岳母剪指甲,连脚指甲都会一点一点地认真剪整齐。
张茜看得眼热,清楚听到心里的那层坚冰在慢慢融化。
张茜的妈妈病好之后,张茜不敢把孩子给老两口带了,只能放弃找工作的事,一心一意伺候宋睿父子俩。
生活开始变得琐碎又麻烦,一层又一层的烦恼海水一样堆积上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跟宋睿的沟通问题。她发觉宋睿特别喜欢批评她。
“孩子喝完奶的奶瓶从来都不知道刷!”
“孩子的玩具天天扔一地,也不知道收拾。”
“你看看这一柜子的衣服,乱死了,找什么都找不到。”
“做饭是需要天赋的,你没有,也不愿意动脑子琢磨,就这么凑合吃吧。”
......
张茜每天面对那些总也做不完的琐事,没来就很烦躁,又被宋睿这样数落,烦躁就升级为暴躁:“我忙得手脚不停,你看到奶瓶就随手刷一下不行吗?”
“玩具每天都收,每天都撒,难道我要跟在儿子屁股后头,啥也不干了吗?你看着乱,顺手捡起来不行吗?”
“是我不收拾柜子吗?是你拿东西的时候总是胡乱巴拉,我总不能你拿一次,我收拾一次吧,我不干别的了吗?”
......
“行了行了,说你一句,你总有一百句等着我。”宋睿每次都会这样不耐烦,他觉得是张茜在给自己辩解,而张茜却觉得,家不是她一个人的,既然宋睿觉得乱,为什么不动手收拾,只会用嘴巴批评?
“你就是这样,说你的问题时,你就总反咬别人一口。行了,不让说,我就不说了。”宋睿最后这句话,简直是炸弹,每次都能把张茜炸得失去理智,俩人最后为生活中这种鸡毛蒜皮不知道吵过多少次。
冷静下来后,张茜也找宋睿聊过。
“你是我丈夫,不是我领导,就算是领导,为了鼓励员工多干活,也得多表扬,少批评啊。”张茜委婉地提出诉求。
“两口子过日子,还不能说实话了?”宋睿却总是不以为意。
“不是不让你说实话,是让你别总做差评师。”张茜有点着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说白了还是不想让人说嘛。”宋睿摊手。
张茜彻底投降了,她跟宋睿根本沟通不了。
从那之后,张茜渐渐减少了跟宋睿的辩白,心里的那层坚冰,又渐渐冻上了。
孩子上了幼儿园之后,张茜能腾出手来想工作的事,但父母年纪大了,需要照顾,孩子年幼也需要照顾,于是,她选择自己开店。
一来可以缓解经济压力,二来可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少钻点牛角尖。
然而,问题不解决,它就始终会存在,而只要它存在,牛角尖也就一直在。就比如今天,张茜再次跟自己较起劲来。
隔了一个周末,张茜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邀请她去参加十周年聚会。张茜不想去,还没来得及婉拒,同学又说:“白老师也会来,她可点名让你来。”
白老师是张茜上大学时的辅导员,对她非常好,十年没有见了,恩师邀请,她不好意思拒绝。
聚会那天,张茜把儿子送到了父母家后,去了趟美容店,又好好捯饬了一下头发,买了两套新衣服。
她曾是班里非常出挑的学生,如今混成这样,她心里多少有些自卑。她不想让老师和同学看出她生活里的苟且,想把最好的姿态呈现出来。
然而,看着镜中的自己,张茜又有些自弃。何必自欺欺人呢?
聚会被安排在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场面宏大,听说是某个同学自掏腰包。
张茜一到场,就被白老师拉住,师徒俩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好好说话。
张茜没隐瞒,把自己的情况都跟老师说了一下,老师听了一阵唏嘘,说:“自打你毕业,我就没了你的消息,我一直以为你会跟......”白老师断了话头,没再说下去,沉默了一瞬后,她拍拍张茜的肩膀说:“女人不容易,父母年老,孩子弱小,你正是最难的时候。好在,你如今婚姻圆满、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张茜隐瞒了跟宋睿之间的龃龉,只捡着好的跟老师说了一下。
因为了解了张茜的情况,整顿饭下来,白老师都非常照顾张茜,有别的同学想要探听张茜的情况,也都被白老师给挡过去了。直到刘旻浩出现。
再见初恋情人,张茜心里没有半点波澜。她不禁感叹于岁月的无情,无论当初爱得多么惊天地泣鬼神,时间一久,也归于平静了。
刘旻浩如今是一家上市企业的老总,经常出现在电视或者杂志上。
“刘总可是个大忙人,竟然能抽出时间来见老同学,荣幸之至啊。”有人带着讨好打趣。
刘旻浩表现得很得体,一边对着白老师连连道歉,说自己来晚了,一边指着老同学笑着说:“想让我喝酒就直说。”说完,他拿起酒杯连干了三杯。
气氛热烈非凡,张茜却觉得毫无乐趣,她想儿子,想回家了。然而,刘旻浩的到来,却让更多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张茜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
她轻轻走到白老师身边,跟她说自己有事得先走了,并表示以后会常去探望她。白老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张茜轻轻摇头,一派淡然。
走出聚会的包间,张茜长长舒了一口气。若说一点情绪都没有,那是骗人的,总归是爱了近十年的人,真把他当陌生人,她也做不到,但也只尽于此。
慢慢往外走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茜茜。”
张茜停住脚步,慢慢回头,刘旻浩略带激动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当年,我曾经恨过你。”坐在二楼的咖啡间里,刘旻浩这样对张茜说,“你那时候那么决绝,连面都不肯见,说分手就分手,将近十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张茜无动于衷,只轻轻搅着面前的咖啡。
“我知道,是我家里让你受委屈了,为了你,我跟家里闹了很久,当初但凡你给我一点希望,咱俩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结局。”
越说越离谱,张茜听不下去了,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刘旻浩:“你今天是来讨伐我的吗?”
她的样子让刘旻浩一惊,连忙摆手:“你误会我了,茜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说着,他深深地看向张茜:“茜茜,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你。”
张茜静静地凝视着刘旻浩,像是要把他看到心里去。刘旻浩心里一热,继续说道:“知道你嫁了人之后,我消沉了很久,最终不得不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了别人,但午夜梦回,我总是会想起你,我知道,你是要待在我心里一辈子了,挖也挖不去了。”
“这些情话,你不该对着我说,该对着你的爱人说。”张茜淡漠地打断刘旻浩的话。
刘旻浩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继续深情地表白:“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爱人。这些话,我藏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张茜听完,终于冷了心,有关那段感情的最后一点温情,也被刘旻浩的情话给消磨干净了。
她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刘旻浩会变成这样的人。她也有午夜梦回,也会想起他,想着如果当初按捺下自己的骄傲,死活要跟刘旻浩在一起的话,他们那样两情相悦,婚姻生活又会是怎样?
如今看来,一定不会好。
她当年之所以会用两年时间才缝补好情伤,是因为在她提分手半年后,她就听说刘旻浩有了新的女朋友。那个女孩家世显赫,是真正的白天鹅。听说,刘旻浩追了女孩很久,可如今在刘旻浩口中,却是因为她嫁人,他才心灰意冷后娶了别人。
这样口是心非,善于伪装的刘旻浩是张茜不曾认识的。原来,就算是八年感情,也照样会面目全非。
更何况,她早已经为人妻子,他也为人丈夫,今天还来找她说这样的话,三观早已偏,跟她已经不是一路人。
这样一想,幸亏当年没有跟他,否则,今日他要是跟别人说同样的话,她又该如何自处?
张茜待不下去,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不再理会刘旻浩,起身就走。
刘旻浩不明所以,站起来要拉住她。
“放手。”张茜脸色冰冷。刘旻浩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张茜走,他以为张茜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软着口气哄张茜:“茜茜,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但我的一颗心你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一道冷冷的男声突然从张茜背后响起,张茜背一紧,使劲儿想甩开刘旻浩,却甩不开。
“放开你的脏手!”宋睿瞪了刘旻浩一眼,使劲儿推了刘旻浩一把。刘旻浩不敌宋睿的力气,趔趄一下,放了手。
刘旻浩站稳之后,没立刻说话,他看着宋睿将张茜拦在身后,已然知道了来者是谁。
“这位先生你不要误会,我跟张茜是老同学,只是在叙旧。”刘旻浩笑得云淡风轻,他了解张茜,以她的骄傲,不会让局面很难看,“一起喝杯咖啡?”他甚至邀请宋睿一起。
宋睿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不管你是谁,惹了张茜就不行!”
他说着,回头问张茜有没有事,张茜摇了摇头,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离开。
宋睿用手点了点刘旻浩,示意警告,然后没再说什么,拉着张茜离开了咖啡厅。
“你没什么想问的?”回去的路上,张茜首先打破沉默。
宋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没有。”
张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刚在咖啡厅里泛起的萧瑟感,消失了不少。
她在离开聚会现场后,就给宋睿发了消息,让他来接她。后来刘旻浩请她去二楼,她又找机会跟宋睿说了一声。
她原本不想跟刘旻浩去的,没意思,但鬼使神差,那个如果选了旁人会怎样的问题,让她最终还是选择去,她想要一个答案。
至于宋睿会为此发怒,也在她设想的答案之中,那么,她再做什么决定,也就不会那么迷茫和犹豫不决。
这个试探有点幼稚,也有点危险,但张茜着了魔,她想试一试。
宋睿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他不仅没有对她发怒,还情绪平稳到像没事发生一样。到底是不爱还是想秋后算账?
张茜决定跟宋睿坦白她的过去,结果宋睿却说:“我都知道。”
这回张茜是真的诧异了,她问宋睿怎么知道的。
“结婚前,你妈妈都告诉我了。”
张茜刹那沉默。良久后,她才又问:“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
宋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在认识你之前,也谈过恋爱啊,难道谈过恋爱的人就不配再恋爱了吗?”
张茜失笑,宋睿就是宋睿,在任何问题上都有他独有的思考模式和沟通方式。
“你不介意我跟刘昱浩见面?”张茜不死心,又问。
宋睿这回没有很快回答,他想了想,说:“有点介意,但我相信你。”
心口被堵的情绪瞬间被驱散,张茜只觉得豁然开朗。她当初并没有看错宋睿,他的三观真的很正。
张茜对婚姻生活的迷茫和厌倦,在这一刻稍稍瓦解。
宋睿的确有很多问题,他也自私,很多时候都愿意以自己为中心去考虑问题,可扪心自问,人有不自私的吗?她自己在面对问题时,又何尝不是以自己为中心去思考的呢?
那些走进婚姻还能保持灵魂契合的夫妻,凤毛麟角,那无法做到的夫妻就得分开吗?是的,张茜在厌倦至极时,不止一次想过分开。她觉得宋睿不理解她,他们无法心灵共鸣,她甚至觉得宋睿不爱她,一个没有爱得婚姻,要来何用?
可是,她忘记了,共鸣这件事并不是单方面的,是需要双方一起努力的,那她又真的对宋睿敞开心扉了吗?在她的心里,那层坚硬的,用来自我保护的坚冰,一直都在啊。
细观这些年,宋睿除了她介意的那些毛病外,对她和她的父母都算尽心了。试问,有那个女婿肯给丈母娘洗脚、倒尿盆?又有哪个女婿会给丈母娘剪脚指甲?宋睿是个好人,是个对家庭负责的好人。
是,他并不是个百分百的好丈夫,他懒,嘴碎,老爱批评她,不会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也从不主动给她买礼物,他满打满算也只能有70分,可是,世上有100分的丈夫吗?
张茜慢慢释然,结婚这些年,她从没有为婆媳关系烦恼过,是真的没有吗?不是的,是宋睿在中间在帮她挡着。
她这个人冷情的很,从不主动给公婆打电话,是宋睿在给家里打电话时,不时地替她遮掩,为她挣一个好儿媳的名声。宋睿从不抱怨她为什么只给自己的父母买东西,而不给公婆买,他总会以她的名义,买同样的礼物送回家或者寄回家,以彰显宋睿的体贴和孝顺。
妈妈总是劝张茜:“谁家炒勺不碰锅沿,哪对夫妻不吵架?你不能总看别人的错处,不看人家的优点。”
现在想来,姜还是老的辣,抓问题会抓重点。
张茜明白过来,其实七十分的婚姻才是正常婚姻,只要不踏红线,大家固守原则,在能折腾的范围内折腾一下,都是寻常事。毕竟,两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几十年那么长,一直装“贤惠”也太累了点。彼此做自己,又互相能包容,才能走到白头。
如此想着,张茜回头问宋睿:“你手里总共有多少钱?”
从一个有关过去的尖锐问题,突然蹦到一个婚姻内另一个尖锐问题,宋睿有点懵,他想了想,很老实地交代:“我大概存了30万。”
他一个月工资也才7000左右,加上房贷和车贷,一个月剩不下多少钱,能存30万,说明他真的很会过日子。
张茜笑了,说:“我手里大概也有30万,你转20万给我,我明天去银行买个50万的理财。”
自打结婚,张茜从没有跟宋睿要过一分钱,也从没有像这样跟宋睿讨论过家里的财务规划,宋睿看着张茜,神色激动。刚刚跟张茜讨论她的“旧情人”时,他都没有这样动容过。
“怎么,不愿意啊?”张茜逗他,心里略略紧张。
“30万都转给你,你手头留一点钱。”宋睿慢慢收敛情绪,但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他等她彻底对他敞开心扉,等了这许多年。
“你手里不留点钱?”张茜也笑了。
“够用。”宋睿言简意赅,又恢复了平时跟张茜聊天时的样子。
张茜没再说啥,手却慢慢移过去,覆在了宋睿的右手上。
“好好待着,我开车呢。”宋睿口中这样说,手却没有动,任由张茜握住了他。
张茜笑着看着窗外。天上的月亮圆润明朗,正如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