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春天,来得早,结束得也早。
三月底,狂风席卷而来,门前的花经受不住考验,落红阵阵,零落成泥,就连泥土也带着花的余香。细数,我已经看过52次花开,见过52次花落了。是的,52岁,我已经52岁了,没有知天命,见到今年的花落却格外感伤。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很高了,慵懒的起床,对着梳妆镜,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容颜,满是岁月的痕迹,竟也无心梳洗打扮。装扮给谁看呢?
花谢有余香,花谢花会开,可是我的官人呢?离开我已经整整六年了,他墓前的树应该粗壮得能双手合抱了吧!那些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那些一起研究金石碑文的时光,只能在回忆里温存;我们的《金石录》还未完成,官人生前一再叮嘱我要保管好那些书籍、金石拓片,可是我们寄存在洪州的两万卷书,两千卷金石拓片,已经被金人抢的抢,烧的烧,消失殆尽了;到越州随身带着的五大箱文物,也被贼人破墙盗走;每个夜晚,我会整理官人遗下的手卷,看着他写过的每一个字迹,似乎都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物是,人已不再了。
而今,金人又一次南侵,皇上再次弃都南逃到杭州,听闻说,他们直把杭州作汴州,偏安一隅。我也只能继续着我的流亡之路,颠沛流离,只身来到金华。
而今,我的故土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在午夜里梦回。
而今,春天依旧,斯人已逝,无家可归,国之不国,一切也都作罢吧!我的这些痛啊,想向旁人诉说,可还未张口,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抬头望向天空,没有鸿雁的踪迹,它们已经北归,我这满腔的愁苦啊,该向何人诉说?又从何说起?罢了罢了!我所经历的这些所有,都像一张大网,渐渐地将我网住,然后窒息。
邻人说,金华附近的双溪,还有一些春色可赏。听闻,有些心动,出去走走吧,去双溪划划小船吧,或许这能让我的心情好一点。犹记得年少时,最爱驾着小舟在湖上游玩,常常沉醉于湖边的美景,以至于日落西山时,忘了回去的路。情急中,在湖上四处划荡,有时一不小心,闯入某片荷花的深处,惊起一群群栖息的鸥鹭。每每想起这些,嘴角都会情不自禁地上扬。
只是那“惊起一滩鸥鹭”的时光,还能再拥有么?如果去了双溪,我还会“沉醉不知归路”么?不不不,一切都是妄想,还是不去了吧,那一叶扁舟,怎载得动我这满腔的愁绪啊?
夫死,家亡,国破,流离,52岁的我啊,一无所有。
转过身,回屋,提笔,落字: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罢了罢了,喝点小酒,在这南国的暮春里,做点幻想,幻想官人还在,幻想成为木兰,上阵杀敌收复失地,幻想有一天和南渡的同乡们结伴回到北方,回到魂牵梦绕的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