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寻不到它了。

那是我降世的见证,一条环玉项链。

它陪了我七个春秋。最初是医院,降生的时候,当着虚弱的母亲的面,父亲为我戴上的。后来,只知道它一直跟着我,直到我记事时,时间已经走过了5个春秋。

然后,记忆中,就是在幼儿园了。

当时的幼儿园生活,是朦胧的;年级太小了,什么也记不清了。唯独记得每天的午休是我噩梦的开始;午休是让人放松的,但却是让我提心吊胆的。

在学生们都睡下了以后,老师会离开这间午休房;离开前是一片寂静,但离开后,谁也不能保证会安逸下去。睡我邻床的是一个高我约莫一个头的孩子,他是这里的孩子王,他是留了一年的顽皮学生,喜欢捉弄人,估计要不是他留了一年,在个子上与众不同,大概也没人会怕他。

每每我睡下以后,他总要揪着我的项链,将我勒醒;有时脸充血地通红,在睡梦中惊醒;久而久之,他就成了我的梦魇。甚至我憎恨那条环玉项链,它让我觉得,它就是帮凶。

我是在5岁的时候才出的城,语言不通是我最大的障碍。

我无法跟老师诉苦,因为我不会当地的语言;因为打不过他,我哭,老师发现了,但也在他叽里咕噜的寥寥数语下,老师便没再理睬了。

我每天都不敢睡,哪怕再累再困,也不敢熟睡;我得准备抵御,但我无法反击。胸口上凉凉的玉,时刻在寒彻我的心扉,那是一种警惕。

没有固定的时间。他间歇性地侵袭,永远是猝然。永远不要庆幸,因为间隔得越久,下一次就闹得越凶,越疯。那种恐惧,就有如一头被盯紧的猎物,知道远处有一种凶兽在窥探自己,整个胃都会收缩,紧紧地揪成一团,回流的胃液简直就连自身也都在被其腐蚀,战战兢兢地审视着那些可能致命的因素。这种恐惧挥之不去,那在瞬间就变异成阴霾。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终于有一天,我是累垮了,眼睛不自觉地就合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在合上的刹那,在眼帘闭上后的黑暗里得到了适缓,但很快,接踵而来的是项颈带来的疼痛的身体的被揪起。

疼痛让疲惫的我,猛然醒来。

我试图扯开他那紧抓我项链的手。

他倒不是看上那条环玉项链,只是拽项链比拽衣服更方便顺手。

扯不开。他拽得紧紧地,丝毫没有打算放开的念头。终于他的一次猛扯,项链断了,系在上面的玉在纠缠中悄然落地。当我再次拾起时,三道裂纹显现在玉里面,整块玉没有散架,但里面的三道裂纹却在宣告着它的末日。

我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蛮力,盛怒之下,他就已经倒地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抱着后脑勺在痛哭。

他的痛哭自然是引来了老师。

我竭力地申辩,竭力地说着,但没有用。老师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开始歇斯底里,不觉间也哭了起来,就这样两个孩子的哭声,充斥着整间午休房。

那天下午,我懊恼了一个下午;而他,若无其事地抢着别人的玩具,别人哭,他就闹得愈欢,愈烈。

而我,只能握着那块残玉,低着头回家,就像一只丧家犬。后来,母亲用一条粗糙的红绳将玉串了起来,又继续套在我的脖子上。幼儿园的生活,仍旧在跟他的拼杀中艰难地熬过了;我进了学前班,他仍旧在原班,候着新生,在那里摩拳擦掌。

学前班,没有所谓的孩子王,有的只是奔跑,学习能算什么,谁能扼杀孩子的游戏天性,哪怕你是上帝也不可以。

一伙孩子,在课间疯狂地追逐打闹,母亲为我系的粗糙红绳经常脱落,但很快就会有朋友为我寻回,反而我自己却没有那么上心。而我的朋友都是凭着那玉上的三道裂纹认出那是我的玉。

不过,并不是每回都能找回来!就不知道在哪一次,它真真正正地消失了;那整个下午,一群孩子都逃了课,一起在找那块拥有三道裂纹的玉,但是最后,在嬉戏中,就把要找玉的事给忘了。一场有目的的逃课,最后成了无目的的嬉戏。那之后,朋友偶尔问起:“你的玉呢?”但只是闲话家常,那块玉的遗失,他们跟我一样清楚,而且已经好久好久了。

而唯有这伙曾一起找玉的朋友,现在还是一直跟我疯着,尽管已经再没有那么孩子气,但有时也是会戏谑一句:“你的玉呢?”

我总以为,那玉一定是在我追逐狂奔中,它自己脱落的;然后砸在地上,三道裂纹自内由外地裂开,最后绽放,如同水沫的一般的梦幻,离世。

尔后,我再也寻不到它了。



《稚嫩集》里的文章其实都不是近来之作。这要归功于我中学时期的语文老师,当时她碍于学校的要求,只得每周给我们布置周记的作业,而我并无记周记的习惯,大概是很多事情不是我当下就能想明白的,我总要消化一段时间,才能积淀些东西出来。于是,我开始在周记本上,记录些已经想明白的事。老师也不反对,有时,还会在后头用红笔添上一大段话,慢慢地,周记本就成了我和老师、和过去的自己的神交之作。盖中学时期文笔稚嫩,故唤“稚嫩集”。

LAIPANGCHIN

April 8,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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