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酒吧
这里的一切都与通用规则反其道而行之,以搞得你头大并不停地给你制造麻烦为乐,典型no zuo no die的那种风格。
比方说饮料单上的这个酒水名字叫’心痛的感觉’,标价250元,等你颇有期待地看到它摆在你面前,哦,是一杯看上去很透明的很干净的没有任何添加物的纯天然的很像白开水的东西,闻上去没有任何味道。然后你轻啜一口发现,它——-真的就是一杯白开水。这一瞬间你明白了,果然是‘心痛的感觉’。
比方说现在,夜店门口,晴朗进不去门了。
她对着一个类似罗马假日里的真理之嘴的雕像,把手伸进去拨动转盘,输入今晚的入门密码。
盗墓笔记里的那种高大的青铜门紧闭着,没有人给你开门。不知道当下的即时密码,你就进不了门。那嘴还会随机地吭哧一口突然咬下来,第一次来的人肯定会吓一大跳。
密码输了几次都不对,她只好打电话问密码。Kent到的时候,正好她要拨动转盘,抬头看见他正好奇地看着她,她顿时促狭之心大盛,对他说,“你来输密码!”。
然后她把刚才记下来的密码念出来,Kent听话地把手伸进去拨动轮盘,她故意念错了最后一位数字,然后突然之间那雕像便像她预期的一般,嗷呜一口咬下来,把他的手吃了进去。
猝不及妨之下,Kent果然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然后就条件反射般往外拔手,却纹丝不动。
她在一边已经笑不可抑,扶着腰弯下身去。他已经明白着了她的道。最初的惊惧散去,他便也不再挣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只觉得那笑容在暖金色的廊下灯光里,是那么璀璨,那么有感染力,似乎周边的整个世界都在她的开怀大笑中,摇曳生姿地微微的摇晃着,显得那么不真实。他的唇角也弯上去,一抹笑容慢慢染上眼角眉梢,眼睛里也跳跃着小小的火花。
晴朗忍住笑,帮他按动一边的暗钮,把他的手释放出来。一抬头看见他的笑容,不觉愣了愣。
她忽然说,“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她说的是中文。
这是当年她和倾城初识时,她曾经就他的网名做的一番演绎。她看着他,装啊,你再装啊!
Kent没有说话,也没问她是什么意思。
酒吧设计的处处巧思,他们坐的地方是一处曲水流觞的所在,桌子是花木扶疏的长而曲折的石条,通向吧台,台上有活水潺潺顺着彩色鹅卵石铺底的曲道悠然流过,鹅卵石莹润浑圆,间或可爱小鱼游弋其间,所点的饮料酒水盛载在颇有古风的陶碗或小巧酒樽里自吧台处的入水口漂过来,有时停驻片刻有时会倏忽漂走。
这么美而诗意的地方,当注意力都被水流吸引过去,往凳子上一坐时,原本看上去十分朴拙沉重的木凳却飞快地滑开了,Kent踉跄了一下,极惊险地保持住了平衡,没有坐到地上。才看见她忍着坏笑,用手先抓住会跑掉的凳子,然后才很小心地坐下来。
许烨和裴缜也前后到了,他们最近经常一起活动,在门口可能也被惊吓了一番,许烨的脸红晕未消。裴缜看见Kent也在,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这段时间,他俩的关系还算不错。裴缜知道晴朗想拉拢Kent的良苦用心,只是他也知道,Kent喜欢和他们一处,是因为什么。
今天来聚会的还有程璇以及几个飞渡工号靠前的员工。不知为什么,裴缜似乎不太喜欢程璇,他们俩之间明显很熟悉,却不怎么说话。许烨对程璇的不喜,却是因为程璇对晴朗太好了,好的没道理。
晴朗觉得许烨可能是有点小妒忌吧,不是说闺蜜也是有独占性的吗?
裴缜环顾四周说,难为某些人,能找到这样诡异的地方。
晴朗兴致很高地跟大家比划着讲解喝酒比赛的游戏规则,然后他们就玩了起来。酒杯顺着水流漂过来,停到谁面前,谁就要把酒喝了。酒杯到了她自己跟前快要停下时,她就趴下来拼命对着酒杯吹气,完全不管自己鼓着腮帮子的样子有多难看。
进来之后,她就没怎么理睬Kent,倒是许烨很细心地给他讲解了一番中国古人曲水流觞弹琴饮酒论诗的风雅典故,把晴朗刚才讲的比赛规则翻译了一下。
酒杯却每每在Kent面前停下不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忍不住看着晴朗怀疑地说:这水下是不是也有机关?
大家都笑起来,说可怜的Kent落下病了。
喝了好多酒,Kent起身去洗手间了。晴朗若无其事地指给他方向,就转过头不看他,继续和许烨他们说笑。Kent一走,她立刻挤眉弄眼地现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邪恶表情。
这家酒吧搞怪的极致之处正是洗手间。
Kent站在晴朗所指的地方陷入为难,因为这里确实有两排门,不锈钢结构,光亮如镜的表面,怎么看都类似洗手间的门。而且晴朗给出的这个方向,除了这两排门之外,别无他物,不存在别的可能选择。但是每个门上都没有任何男女的标志。那门上没有把手亦没有锁,没有任何显示是否正在被使用的标识。
他踌躇了一会,决定等着看如果有男士或者女士过来,他们是怎么选择的,他就会得到某种逻辑提示。
有个女人过来,看到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在洗手间门后面露窘迫,会意地笑了笑,指了指他面前的门,眼神鼓励,意思是可以用。然后就往前走了。
他试着往里推那扇门,却完全推不动。然后他又换了一扇门,还是纹丝不动。正准备再换时,两个喝得脚步虚浮身形歪斜的男人纠缠着从旁边经过,经过他时,一个踉跄,狠狠撞在了他身上,两个强壮男人的体重一起压过来,他一时不备被推到面前的门上,角度正合适,他直直地被撞了进去。
这诡异的门,和正常门的方向正好相反,从门轴处推出才能将门推开,那门轴是假的。而他方才一直在推的却是披上伪装的真正门轴,难怪无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Kent被撞进洗手间,门却自动关上了,里面一片漆黑,半点光都没有,像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黑盒子。他的手在墙上摸索着,但是没有任何开关可以打开照明灯。他又想打开门退出去,双手在门上慌乱地摸索着,握住了一个门把手样的东西,却拧不动也拽不开。刚才突然被撞进来,他并没有发现这扇门的秘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几次徒劳的用力之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的那种令人心悸的恐惧,鬼魂般在这相似的黑暗中钻出来,迅速地缠住他。密闭的空间里如此安静的漆黑,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的空气却似乎正在被一只攫住他心脏的手一点点挤出来,窒息的感觉让他张开嘴想要吸入空气,空气中却仿佛有一些絮状的东西就势滑进他的喉咙,擦得他的咽道丝丝缕缕地生疼,声道和喉咙变得无比干燥,他说不出话来,勉力想叫也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他仿佛又一次被沉进了记忆的湖底,幽深乌黑粘稠的水透不进空气也透不进光亮,只有那无数梦魇般的幻象在黑暗中变换着形状。明明是彻骨的绝对的黑暗,他却能在黑暗中辨认出它们的形状,不停的变幻着,向他沉沉的压过来。
不知是耳鸣还是幻境中的声音,他听到了无数奇怪的声音随着那些变幻的形状嘶叫着,仿佛无数恶灵正在企图挣脱束缚。记忆的鬼怪正在苏醒,那个狭小潮湿的地下室,那只正在抓紧他抚弄他撕扯他的手,衣服被撕裂的声音,裸露皮肤上那种湿冷黏腻的触感,一次次妄图拉开门锁的努力,男孩绝望的哭叫声-------
他的腿已经用不上力气,又开始抽筋了,身体无力地顺着墙壁滑落下来,他完全不自觉地将自己蜷缩着一团,就像从前在那个幽深的地下室里一般,紧紧地用双臂抱住自己,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像一片秋天风中的叶子。湖水是那样冷,他觉得自己就要在这没有空气的湖底死去,窒息死去或者冻死,身体的温度仿佛正随着血液一起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流的那样快,他能听到簌簌的声音。意识却渐渐模糊。
就在他即将完全被湖水没顶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叫着他,透着关切和隐约的焦急。那样甜美的声音,就像一道光突然划开了他头顶上的湖水,裂开了一条缝隙,带着温度的光线照亮了他灵台处的一点清明。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要发出一点声音,但是身体瘫软无力,他背靠着墙坐着,能做的就是将头向身后的墙上撞上去,发出咚的一声,再一下。
晴朗等了很久不见Kent回来,时间已经长到让她觉得异常并不由得担心起来。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担心一个大男人,难道他还能在夜店里迷路,或者像她的噩梦中那样,在卫生间镜子里出现了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她探头看了几次,眼底的焦灼不耐让许烨笑起来,“一个大男人去洗手间,你还担心从马桶里还是镜子里会钻出鬼来,绑架了他不成?”她描述的正是上大学时晴朗和她一起看的一部日本恐怖片的场景,从此便成了她的心魔,直到现在她都不敢一个人晚上待在房子里,尤其是洗手间,家里必须有人,她才敢去。
她一直觉得,日本的恐怖片才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欧美那些屠宰场般的低级感官恐吓完全不能比拟的。它可以把一个人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寸缕不留的逼出来。
不知是直觉还是感应,她真的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对劲。她还是站起来去找他了。她说她也去洗手间,裴缜看着她,她知道他在看他。
一边叫Kent ,一边尝试着去推那些空着的门。
推到这一间时,她听见了里面一声沉闷的撞击,接着又是一声,心里一紧,立刻推门。门被推开了,借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她看见墙角似乎有一团蜷缩的黑影,她以为是自己眼花,试着又叫了一声,那东西动了动。
她吓得惊叫一声,心内的痼疾和本能让她想立刻逃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另一种力量却驱使她反身关上了门,果断地将门把手反方向扭动,下锁。
顿时,灯亮了。
这个古怪的设计,只要锁上门,洗手间内的灯就会自动亮起,没有开关。
正常人即便误打误撞地从反方向推开门,进了洗手间,肯定是先伸手开灯;如果打不开灯,就会退出去。谁也不可能先把自己关在黑暗里,然后再把门锁上,看看会不会亮灯?
同样的道理,在受到惊吓后,没有人会选择把身后的门锁上,让灯亮起来,再看看屋里有什么?况且还是一个被恐怖片吓得留下后遗症的人。
晴朗却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自己这种情况下做了一件违背本能的事情。
总之,灯亮了,她看见他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全身都在颤抖,他满头浓密黑发的头低垂着俯在膝盖上,看不到他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落进陷阱被带刺的网弄伤了的小兽。
Kent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冷峻淡漠的,这样脆弱的一面雷到了她,也吓到了她。
她奔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他抖的那么厉害,气息紊乱急促地喘着气,她以为他有什么旧疾发作了,扶住他的肩膀,手触到他脸上的皮肤,冰凉的。她捧着他的脸让他的头抬起来,连声问他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了。她将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微张,已经有些发紫。她伸手到他的口袋里去摸索,猜测他会不会有心脏病,身上有没有可能随身带着药。但是没有找到。
她不敢使劲摇他,只是反复轻拍他的脸想让他清醒一点。他的眼睛原本紧紧地闭着,听见她的声音,慢慢张开,眼神却涣散迷茫,似乎没有认出她来。她见他没有休克,心里略松了一下,赶紧掏出手机想打120急救。他的手困难地抬起来,按在了她的手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好凉,像握着一块冰。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严重,但是他不想让她打电话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她疑惑又着急地说:你到底怎么了?哪里难受?我们得去医院。
他再次微微摇了摇头。
她怀疑地问,“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他又握了一下她的手,仿佛是安抚她。她便略微挪动一下,让他靠着她的姿势更舒服一些,然后用两只手抓住他的手,用拇指反复按摩搓揉他手心的劳宫穴。
渐渐地他的呼吸变得平缓,眼睛里也渐渐清澈澄明,脸上的颜色也好看了一些,不再是刚见到他时那种吓人的暗淡的灰白色。
“你好些了吗?”紧紧的依偎,她能感觉到他狂烈的心跳,有些发烫的身体,和属于他的古龙水的隐隐气味,微涩的雨后青荇的味道。待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她突然有些赧然,她现在和他贴的好紧。
他微微点点头,眼睛看着他,里面有着复杂纠结的情绪,更多的是挫败和受伤。
他有些吃力地坐起来,离开了她的身体一些,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闭眼前的一瞬,她看到水光一闪。
她便沉默地陪他坐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说:别让他们知道好吗?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睁眼,她却从他平淡的声音里感觉到痛苦。
她的心里蓦地一紧,仿佛有一根丝线,密密地穿过五脏六腑,现在突然被牵动,疼痛便沿着枝蔓贯穿了身体。
她不知道倾城身体上还有这样的疾病,是什么呢?
她赶紧说:我保证!
过了很久,等他能自己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开门出来,Kent走得很慢,仍有些脚步虚浮,她想去扶他,但他推开了她的手。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许久之前的那股冷漠疏离的样子。他表示想要回去了,她提出送他,也被他冷冷的拒绝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向酒吧门户走去。只是一瞬间,他就像戴上了面具,变得怪异而僵硬。
她回到许烨和裴缜那里,随便扯了一个理由,解释了Kent突然有事离去。裴缜压抑着内心强烈的不安,克制自己不去追问为什么她去了这么久?刚才他几次试图离开众人的视线去找她,但是许烨一直谈兴正浓的跟他说话,他没办法走开。
此时,虽然她若无其事的笑着,但明显魂不守舍。他们都能感觉到,刚才,肯定是发生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