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推窗迎见一场金色的雪。千万朵金桂缀满枝头,在九月清冽的空气中吐纳芬芳,那香气不似南国桂雨的浓烈,倒像被北方的风稀释过的蜜,丝丝缕缕渗入晨霭。这寻常的秋日晨景,却是半个世纪前不敢想象的奢望。
1969年的记忆总在桂香里苏醒。那年中秋,进京出差的我挤在颐和园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寻找传说中的"月桂"。彼时北地桂树堪比大熊猫般珍贵,连老北京都说不清闺藏何处,更不知哓那几株养在暖阁里的盆景月桂是否真能开花。我在颐和园转游一下午,始终未得见月桂芳影。
三十年后在桂林满城寻香,却因节令错位,与"天香云外飘"的盛景失之交臂,成了挥之不去的遗憾。
桂的迁徙史,实则是半部中华文明发展史。这种《山海经》记载的南方嘉木,自屈原吟咏"援北斗兮酌桂浆"起,便成了文人墨客的精神图腾。唐宋时,"桂子月中落"的传说让北方人对这种神秘香气充满想象,但地理的鸿沟始终横亘其间,直到新世纪曙光初现。
改变始于一群"当代夸父"的执着。他们像炼丹师般调配土壤配方,用科技为桂树锻造抗寒铠甲。最令人称奇的是四季桂的培育成功——这些月宫派来的常驻使者,让北方的四季都飘着"冷露无声湿桂花"的诗意。2010年深秋,郑州碧沙岗公园的桂树林让我第一次懂得,所谓"天香"原来可以这样温柔地笼罩整座城市。
如今从洛阳应天门到沈阳故宫,从哈尔滨中央大街到乌鲁木齐的红山公园,金桂、银桂、丹桂竞相绽放。故乡小城的退休教师们组建了"护桂志愿队",孩子们用落桂制作香囊,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筐里总插着几枝——这哪里还是当年皇家园林里的稀世珍品?分明是新时代写给每个普通人的散文诗。
去年立冬,哈尔滨的街头惊现"雪里寻桂"奇观。零下十五度的严寒中,改良后的"极地桂"依然倔强地吐着幽香。这缕穿越两千公里、跨越两千年的芬芳,终于让"北人尽识桂花香"从梦想照进现实。一树花开,见证的不只是植物学奇迹,更是一个民族将诗意栖居的理想,种遍神州大地的动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