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荒原牧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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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就是，没有一个中年男人会在体检时突然增加一项血型的检测，除非他有特殊的需求。换句话说，你父亲根本就是专门去做血型检测的，其他的体检项目，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你的出生证明恰巧也出现在这里，这说明什么？这一切都更加巩固了我之前的推论。”
“你父亲拿到你的入学体检表复印件，本来是为了确定你和那个孩子的亲子关系。可是当他看到你的血型时，却无意中发现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事实。”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于是借口体检，专门做了一次血型检测。这个结果的可怕程度，恐怕远远超过了刚刚平息的那件事。”
“所以，他找到你的出生证明，想要发现蛛丝马迹，想要揭开真相，想要回忆到底是什么时候，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可是很快，你父亲就放弃了努力，因为他发现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从长相到气质，你完全继承了你母亲的优点，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一目了然。这就排除了在产房抱错孩子的可能性。”
“你一手制造的亲子丑闻已经让你父亲身心俱疲，没想到阴差阳错，祸不单行，竟然牵出一桩更大的亲子疑云。面对这个打击，你父亲情何以堪？”
“不，阿美，不要说了……”
“你现在知道痛苦了，可是你知道，你的前女友打掉自己的亲骨肉时，有多痛苦吗？你父亲发现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那一瞬间，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求求你，阿美，不要，不要再说了……”阿亮撕心裂肺地哀求着阿美，可是阿美对此无动于衷。
“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你父亲就倾其所有，赋予你最深厚的父爱，寻求最优质的教学资源，你父亲梦想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无法继承他的衣钵，但是在做人上，你至少也要像他一样博学、严谨、审慎……”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所谓的哲学天赋，其实是得益于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得益于父亲对你的熏陶，而绝不是什么遗传素质！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你读过《垮掉的一代》吗？你觉得自己比那个沉溺于酗酒与吸毒的杰克·杜鲁兹能强到哪里去呢？你肆无忌惮地挥霍着父母的爱，当然，还有他们源源不断提供的金钱。”
“阿亮，看看你自己堕落不堪的生活吧，翘课、泡吧、打网游、和不同的女人厮混，甚至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无情地抛弃……”
“你现在的兴趣、信念、世界观，已经形成了一个病态的个性倾向性。这无异于一个隐形的怪兽，吞噬着你灵魂中那些曾经可以让你生活得更美好的东西。”
“阿亮，想想你小时候在作文里写过的那些话吧——你还记得长大了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的理想，那些曾经激励自己奋发向上的理想。现在，你还能找到它们的影子吗？”
“所以，阿亮，现在我要修正一下自己的推论了。你父亲之所以自杀，也许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世问题。”
“想想你的父亲吧，一个知识渊博、为人正直、成就卓著的男人，当他看到自己苦心孤诣培养的儿子竟然沦落为一个毫无责任感、只懂得纸醉金迷的浪荡公子的时候，他能不心如刀绞吗？”
“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终于一帆风顺地跨入最好的大学。这样的教育本应造就出一个品学兼优的儿子，可悲的是，一切都违背了你父亲的初衷。”
“哀莫大于心死。你带给你父亲的不啻于一场噩梦，当你父亲劝说你的前女友打掉那个孩子的时候，噩梦才刚刚拉开帷幕……”
“所以，我的结论应该是这样的。当你父亲得知你在学校的所作所为时，就已经对你大失所望，痛不欲生。轻生的念头也许那时就已经埋在了心里，只不过还没有达到临界点而已。”
“当你的身世之谜突然被你父亲意外揭开，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降临了。不，确切的说，根本不是什么稻草了，而是千钧磐石！你父亲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他的信念与意志被彻底摧毁了。”
“现在，你明白你父亲为什么会从那个窗户纵身一跃了吧？你曾经对我说，你无法想像从二十八层的高楼上纵身一跃需要怎样的勇气。现在你能体会到了吗？”
阿亮回头望了一眼那扇落地窗。是的，那扇窗是如此的陌生，他从来没有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看风景，也没有机会在那里思考人生。
父亲一定不止一次地驻足窗前，因为透过窗外就可以看到广袤的天际，还有无数依稀闪烁的星光。
父亲痴迷哲学，而哲学是发人深省的一门学科，更需要在思考中领悟一些难以触摸的人生真谛。
“阿亮，今天是你父亲一周年的忌日。你知道一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记得，父亲走的那一天，刚好是清明节。”
“没错，2015年4月5日正是清明节。光绪年间的《岁时百问》里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
“不过，那一天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复活节，这个，恐怕你就不知道了吧？”
“复活节是为了纪念耶稣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之后第三天复活的日子。基督徒认为，复活节象征着重生与希望。”
阿美严肃地说，“你父亲选择在这一天结束了生命，一定是别有深意的。”
“你相信哲学从宗教中脱离出来是思想对宗教的胜利，对吗？”
“是的，到现在我仍然坚信。”
“可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父亲自杀之前，似乎又从哲学回归到了宗教。”
没错，阿亮第一次和阿美提起父亲的宗教倾向，是在大约三个月之前，阿亮刚刚搬进父亲的书房不久。当时阿美问他为什么会得出“宗教倾向”这样的结论，阿亮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幅《最后的审判》。
“他看了很多那方面的书，”阿亮只说出了部分事实。
阿亮没有提到父亲的那幅画。毕竟那幅画已经被《星空》所取代了，阿亮不想让阿美认为他是一个雀占鸠巢、不守孝道的不肖子孙。
“那么，我该如何看待你和你父亲之间的反差呢？”
“这个问题，我还来不及去认真思考。也许，已经没有思考的机会了。”阿亮怔怔地吐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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