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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三期：回忆的创作。
1
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夏小青算一个。
但命运往往便是如此，你怕什么，它就给你来什么。
去年十一月，奶奶去世，我回老家奔丧。
老家仍然保留着老一辈的丧葬习俗，敲锣打鼓要闹上好几天。我虽然鄙夷这种陈旧的风俗，但更希望奶奶能够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因此对每一个流程都十分配合。只是这几天折腾下来，早已经是身心疲惫。
不过我对于老家的丧葬习俗却有了新的认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再加上道士们卖力的念经，让含蓄的孝子孝孙们可以放声大哭，释放压抑心头的伤痛。而连续几天的劳心劳力，更是能够让他们暂时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放空自己，才能收拾好情绪，好好生活下去。
办完奶奶的丧事，父亲母亲需要将家里归置，对于丧事期间给予帮助的左亲右邻，要一一感谢。这些事情我通通帮不上忙，便突发奇想，想去看看我的高中母校。
每每想起自己的高中时光，涌上心头的不是怀念，而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毕业十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母校。
我沿着学校内的路转了一大圈，看着那些熟悉的建筑、陌生的人，五味杂陈。
徘徊许久，我驻足在曾经的教室外，透过窗户能看到教室里的全貌。
空调取代的了曾经的吊扇，显示屏取代了曾经的投影仪，现在的条件是真的好了。不变的是课桌上依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突然，窗户玻璃中反射出一道光，晃得人眼晕。
“杨明？”
我扭头一看，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短发女人，正在狐疑地打量着我。
“真的是你啊，杨明！”
还不待我说话，对方便兴奋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你是？夏……”
我几乎脱口而出，难道是夏小青？我心里暗自叫苦，不会这么倒霉吧？
“对啊，我就是夏小青啊，你不认识我啦？”
夏小青一脸笑意地看着我，露出标志性地酒窝。
“哦，真的是你啊。”
“怎么？见到老同学，一点都不激动？”
激动？我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她难道忘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了，差点害得我身败名裂。
简直就是神经病！
但那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也不好立即发作，于是便岔开话题：“还真是挺巧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对了，我正好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我转身就走，压根不敢与她直视，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杨明！”
我刚走几步，却被夏小青喊住。
原地愣了一秒，虽然不想，但碍于面子，只能回头笑道：“有事？”
“我怎么感觉你在躲着我？”
“我？躲着你？怎么可能！”
“没有就最好，要不找个地方聊聊？”
“你要聊什么？”
“放心，我不吃人，况且你也不是唐僧。”夏小青揶揄道：“别说，你看起来还真有点唐僧的样子。”
我不解。
夏小青指了指我的头，笑道：“我看你要不了几年，也要变成一个秃子了。”
夏小青仍旧是那么犀利，嘴上不饶人。
2
学校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咖啡厅、奶茶店。
我记得这里只有网吧、台球厅和报亭。
夏小青在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将菜单递给我，“你喝什么？”
我最爱喝的也是卡布奇诺，但本能告诉我，不能跟她一样，随手将菜单放到一边，“冰美式。”
在等待咖啡的过程中，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我假装镇定地看着车外人来人往，余光偷偷瞄了一下夏小青，正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尴尬得慌不择路。
夏小青呷了一口咖啡，幽幽说道：“杨明，说实话，你是不是恨我？”
恨？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恨夏小青，如果不是她，我或许能考上一所更好的大学，我的人生或许会比现在好很多。
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变成全校的笑柄。
见我不说话，夏小青自顾自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但我不是故意的。”
夏小青的话瞬间点燃了我的不满。
“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故意的话，我估计已经死在你手里了吧？”
我尝了一口美式，一股苦涩蹂躏着我的味蕾，一如痛苦的回忆席卷而来。
3
十五年前稀松平常的一天。
班主任走进教室，犀利的眼神扫描了一眼教室，然后转过身，用手擦掉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100天改成99天。
他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让教室里叽里呱啦的诵读声更加响亮，距离高考又近了一天，大家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我也如此，更加卖力地背诵着课文，唾沫星子横飞，恨不能把书里的字都吃到脑子里去。
我早读的声音本来就很洪亮，这一加码，坐前面的同学有点吃不消了，转过头对我抱怨：“杨明，你能不能声音小点？我的节奏都被你带跑了。”
我没有理会，背诵得更加起劲了。
坐前面的同学见我不给面子，正要发作，正好班主任溜达到了跟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要干什么？你读你的，他读他的。”
坐前面的同学吃了瘪，只得愤恨地坐下去。
那一刻的我，犹如得了胜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挺直了腰杆更加卖力地诵读课文，似乎是对班主任的回馈，更像是对前排同学的嘲讽。
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停下。
“夏小青怎么没来？”
夏小青坐在我的后排，但平时我们很少有交流，我也很少关注到她。说实话，她那个时候长得不怎么好看，同学们暗地里给她取了一个“恐龙”的外号。
班主任也是有意思，夏小青是走读生，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没来？
班主任看见我一脸茫然的表情，估计已经意识到自己多余问，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继续早读。
正当我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杨明！我要杀了你！”
整个教室瞬间沉寂下来，我更是惊讶无比地朝教室门口看过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夏小青。
她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我这边，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母豹子，朝着我奔袭而来。
这突发事件并没有吓到我，作为一个男人，我决定先看看她意欲何为。我与她素无瓜葛，不信她真的会对我怎么样。
直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举在头顶，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扔下手中的课本，踩着课桌，向教室的另外一方撤离。
其他人也都感到大事不妙，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纷纷给我让路，更有好心者给我指路：“杨明，从后面跑。”
此刻，夏小青已经突击到了我的课桌前，方圆两米的同学都已经撤离完毕。
她见我已经跑了，便拿我一桌的书撒气，用手中不大但锋利的剪刀将我的书毁得稀巴烂，口中仍然是那句：“我要杀了你。”
班主任大约是觉得局势可控，站在外围喊道：“夏小青，你干什么！把剪刀放下。”
夏小青愣了一下，抓起我的那些幸存的书籍扔到地上，再次大喊一声“我要杀了他”，才停了下来。
班主任小心翼翼地接下夏小青手中的剪刀，又指了指我。
“你们两个，先到办公室来。”
4
班主任先跟夏小青谈话了解情况，我则坐在外面等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班主任才喊我过去，与夏小青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瞪了我一眼，瞪得我心里毛毛的。
班主任是教物理的，正在批改上周摸底测验的试卷。
我轻声喊了声“老师”，他放下笔，打量了我一圈，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你吗？”
“不知道。”
班主任又问道：“你跟夏小青是不是有过什么摩擦？”
我继续摇头：“没有。我跟她没有什么沟通。”
班主任略带诧异地看着我一眼，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丝一缕的青烟，他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
“杨明啊，你是不是喜欢夏小青？”
我吓得后退两步，不可思议地说道：“班主任，您这是怎么说的呢，我要喜欢也不会喜欢她呀！”
班主任闻言对我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夏小青成绩优秀，你还瞧不上？”
我无言以对，难道喜欢一个人也必须要看成绩吗？但我没有这么说。
“班主任，学校不是不让谈恋爱吗？我怎么可能去想这些。”
班主任掐灭了烟头，叹口气，说道：“没有最好。你往后注意一些。先回去上课吧。”
我傻了，这叫什么事？
“班主任，这就完事了吗？”
“你还想怎么样，要不我把夏小青叫过来你们当面对峙？”
我心里虽然纳闷，但既然班主任都说没事了，应该就是没事了。
5
当我回到教室，所有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刚回到座位，同桌小胖便迫不及待地扯了扯我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现在可是学校的名人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班主任都跟我说了，没事。”
小胖撇了撇嘴，露出不屑地表情，说道：“等他说有事，估计你已经身败名裂了。”
我听出小胖话里有话，便问道：“你有话就说，别绕圈了行不？”
小胖见我有兴趣，便故意压低声音说道：“现在都在传，说你喜欢夏小青，做了对不起人家女孩的事情，所以她才要跟你拼命。”
“我当是什么事情呢。别人知道，你还不了解我？我怎么可能喜欢她？长得跟恐龙似的。”
胖子嘿嘿一笑，说道：“事情都这样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地……”
我打断胖子的话，举起手作出一副要打他的姿势：“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揍你？”
胖子不以为然，揶揄道：“不信我的话，你就等着瞧吧。”
我没有理会胖子的话，开始收拾桌子上被撕的七零八落的书籍。
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夏小青不在座位上，随口问胖子：“她人呢？”
胖子立马来劲了：“还说你不喜欢她，这就开始关心上人家了。”
我一个激灵，被胖子的话吓了一跳。他说的应该不是真的，我如是安慰自己。
胖子的乌鸦嘴灵验了。
我果真成了全校的名人，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一直以来我都是老师同学心里优秀的代名词，这巨大的反差更加激起了众人的兴趣。
不论我如何解释，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到无一例外都会拿我打趣。
甚至，我的生物老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离婚少妇，在看我的眼神中都带着藏不住的嫌弃。
而让这件事火上浇油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小青本人。
事发后的第三天，夏小青终于回到了学校。
在全班人的瞩目下，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若无其事的放下书包，拿出试卷，开始做题。
这让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与此同时，一种观众则是悻悻然。
整个上午我与夏小青都相安无事，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意外再次降临。
下午的语文课上，我正兴致勃勃地听较语文的老头说一些文人墨客的风流韵事。
“徐志摩为什么死？那都是被陆小曼榨干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金庸的小说里，没有一个表哥是好人吗？因为徐志摩就是他的表哥！”
突然，哐当一声，我感觉自己的凳子被人踢了一脚。
我伸脚不注意的时候，也会踢到前面人的凳子，所以我只当是夏小青无意之举，并未在意。
过了一会，她又踢了我一脚，又是一脚……越来越密集，力道越来越大。
我实在忍无可忍，“噌”的站起来。
“杨明，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老头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问道。
“老师，夏小青她踢我的凳子。”我如实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夏小青站起身，一个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真TM的疼！
即便过去了十几年，这疼仍然令我记忆犹新。
“你干什么！？”我大声吼道。
“不要脸！”夏小青回了一声，然后便哭着跑出了教室。
“杨明，你不要脸……”一个男同学学着夏小青的声音说话，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我心里知道，我就是上去给他一拳也无济于事。我又要出名了。
6
班主任一脸阴霾地看着我。这次是我主动找到他的。
“班主任，我要一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
“我不能平白无故被她打一巴掌。”
“你是男的，没必要跟女同学计较。”
“就算我不计较今天的事情，谁敢保证明天她回怎样？我觉得她就是一个疯子，我请求将她调到其他的班级去。”
班主任叹了口气：“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期，我不想把事情太大，影响你们高考，你懂吗？”
我不服气地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影响我复习功课了。”
男主人想了一会，说道：“杨明，你看要不这样，我去跟二班的班主任说一说，让你先去他们班上课？”
班主任的话，让我的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这算什么事情？我才是受害者，班主任为什么要让我走？难道我的成绩就不重要了吗？
犹如一只刺猬，我愤怒地吼道：“不行！要走也是她走！她要是敢再这样，我也不会再客气！”
年少的时候就是这样，脾气来了便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不记得那天我跟班主任谈话的结果是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的。
但这件事成了我心头的一块病，我不知道班主任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更不知道夏小青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多好多的谜团一直笼罩着我，我几乎没有心思学习。
我不管出现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里，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的闲话。用今天时髦的话，这就是校园霸凌。
一开始的时候，我会去对他们解释，跟他们辩解，甚至动手阻止。但我越是这么做，他们越觉得我是个天大的笑话。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接受他们的调侃与玩笑。
很快地，我变成了学校里的笑话。那些看笑话的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
7
从那天开始，夏小青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教室。后来我听胖子说她被调到了一班去上课。
我很庆幸，一班跟我们不在一层楼。我尽量避免一切可能与下小青再次碰面的可能性，所以直到高考，我跟她最多也就是远远地看见过。
对于夏小青这么做的动机，我一度以为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因为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我总是能够压她一头。
但是高考放榜以后，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发挥得并不好，仅仅考上了一所普通的985学校。情理之外，意料之外。
夏小青发挥得同样不好。
去了很北很北的一所学校，千里之外。
看来她并没有从这件事中获利。至于她真正的动机是什么，对我不再重要。高考结束以后，我就再不会与其相见。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许多年，我们竟然在母校重遇。
“杨明，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盯着她看。
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去打量过她。与学生时代一样，还是短发，身材微微有点发福。淡淡地酒窝，即使在不笑的时候也若隐若现。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夏小青脸上泛起红晕。她从手提袋里掏出手机，翻找了一阵，像我展示了一张照片。
那是十五年前她去医院的诊断证明。
精神分裂！！！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小青。
夏小青莞尔一笑，说道：“没错，高考复习的时候，我的压力太大，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严重的时候已经产生幻觉。”
“所以……拿剪刀追着我跑的人，是你另外一个人格？”
夏小青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确实产生了幻觉，觉得你暗恋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会对我不利。所以我才会有先下手为强的想法。现在想想，真的是好笑！”
真相大白！
我和夏小青都是受害者！高考是多少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8
当晚，我第一次将这段荒诞却真实的经历讲给妻子听。
她最喜欢趴在我的怀里听我讲故事。
听完以后，突然抬起头，狡黠地看着我，说道：“老公，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想？”
我不假思索：“因为高考压力太大了啊。”
妻子却摇摇头，振振有词地说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精神分裂也是一样的，你肯定是对她做出了什么暗示，才会让她产生误会。”
我有点懵：“应该……没有啊。”
妻子故作生气：“哼，渣男！”
我连忙抱紧她安慰道：“我明天去问问她不就行了？”
妻子闻言，瞪了我一眼，嗔道：“好哇，你是不是打算再续前缘？”
我无奈，只得说道：“老婆，我们明天去医院吧？”
“干什么？”
“找个医生看看，你是不是也精神分裂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