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集是乡下人的假日,赶集则是乡下人的节日!这天人们早早地吃了饭,换下沾泥带土的衣服,边走边吆喝:“上街喽!”
逢集也是相亲的好时候,地点一般都选择在最最“繁华”的供销社门前。这天,一般是小伙子“积极”,早早地守在台阶上,一双渴望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着。忽然,介绍人一触小伙子,向人群里一指:“来了,就是扎辫子的那个。”接下来,两人远远地瞧着,不一会儿,介绍人就在耳边问:“咋样?”如果双方看着顺眼,这门亲事就定了。
我不愿相亲。
我爱文学,高中时,一个纯情的女孩儿和我一起扯着文学的彩带奔跑。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愉快的永生难忘的3年。高中毕业,我想把“友情”变成“爱情”,但被她温柔地拒绝了。她是一位县城里的姑娘,而历尽沧桑的黄土地上有我永远也摆脱不掉的户口。
和一位心灵上陌生的女子永远同行,我不甘心。谁让我还有点知识有点追求?我苦苦地等待,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我的一位知音。可我毕竟生在闭塞的农村,这里没有提供我寻找知音的场所。
那天,我正在田野里奔忙,九岁的妹妹飞跑着来告诉我:“亲戚要带一女的来我们家相亲!”一听这话,我仿佛觉得我的青春我的梦想都将被一个陌生的女孩轻轻提走,我望着冬日的空荡荡的原野出神。
回到家里,见亲人、亲友已忙碌起来。有的扫地,有的整理房问,就连侄儿侄女也不闲着,正一个劲地把鸡鸭往圈里赶。一进屋里,妈妈大姐姑姑就连推带搡地往我的身上套新衣服,三姐也不管我乐不乐意直往我脸上拍雪花膏。一阵忙碌之后,她们又把我丢在一边,赶紧去烧茶洗菜。时有家人、亲友偷闲来我身边“欣赏”一番,以弥补平日注意之不足,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也禁不住嘿嘿傻笑起来。
这时最快活的还是小孩,他们总是尽可能地以各种方式把欢乐表现出来。年逾七旬的爷爷奶奶气喘吁吁,仍一遍又一遍地作“最后的准备”。
小妹已带着她的兵到村头放哨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来通报:没多远处有两个人像是!说罢又急忙返回村头打探。终于,小妹旋风一般跑进家门,使劲摇着妈的胳膊,大声宣布:“来了!来了!”全家又忙作一团。
这回是真的来了。一个陌生的人领看另一个陌生的人来了!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她同意,我们全家也一致赞成。我们的亲事就定下来了!
又过了几天,我去接她上我家。路上我问她:
“你在家里有事做么?”
“没有。”
“你看书么?”
“下学起就不看了。”
“为什么?”
“不感兴趣。”
“你对什么感兴趣?”
“说不好!”
我们这么走着,我想着相亲的前前后后,恍惚间,觉得弯弯曲曲的乡路没有尽头。也许我不该苛求什么呢?也许我们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天空同一个屋檐下,生儿育女干活吃饭,我读我的书,她干她的活,不是也可以过得挺好么?
最近,家里第一次慷慨地为我买了一双皮鞋,我第一次人模人样地在她家坐了一回上席,第一次笨拙地散烟敬烟……这每一个第一次都是人生路上的一个驿站,过去了,就别想再回头,因为许多东西我们只能拥有一次。
相亲之后,我似乎已被押上了一条古老的路途,可我心里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渴望。
我问自己:你还渴望什么?
(本文写作、发表于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