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茨堡郊外的夜晚，空气中充满寒意，白雪覆盖整个地面，天空中仍在不时落下零星的雪花。

走出旅馆，眼前广褒的大地，便被一片漆黑所笼罩，只有相隔不远的一排路灯标记出道路的痕迹。地面上积雪的反光反而映衬出夜的黑，只有远处模糊的灯光，显示出农舍的存在。

向前走出十几米，身后旅馆的灯光就已经变得暗淡，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可以能够格外感到这里夜的寂静。

路上的雪很厚很松软，没人踏过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发现已经没过鞋面。飘落在身上的雪花决不会弄湿衣服，依旧保持落下的样子，轻轻一抖就掉落下去。

“我换了双鞋，你没等着急吧？”身后传来她清脆的声音。

长筒厚底靴、牛仔裤、花格呢中长大衣，外加一顶绒线帽，衬托出她引以为豪的修长身材和活泼个性。

“没事，通常美女都喜欢让人等。”我笑着说。

“看来是经常等你老婆了。”她俏皮一笑，注意到我没戴手套，就把自己右手的手套摘下，递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那上面可爱的卡通图案，拒绝了她的善意，“你还是自己戴吧。”

“嘁！一会儿甭后悔。”她说道，然后，突然注意到了外面的景色，“哇，好安静啊。”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转头问我，“咱们往哪边走。”

我用手向前一指，“那边最黑的地方吧。”

“好啊！”她开心地说

“咚咚”，隔壁传来两声很轻的敲门声。

我盯着对面的门，犹豫着要不要回应。“咚咚”，又是两声。我起身，拉开了门，看见她正站在另一间房内，穿着长长的浴衣，刚洗完澡，半湿着长发，注视着我。

“是我去你房间，还是你来我房间。”她刚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还是你来我房间吧，我这样过去不太好。”

拿到旅馆钥匙时，她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钥匙牌，然后一扬她的，“我们是邻居。”

进房间不久，我就听到敲门声，不是房间门，是客厅中间的那扇门，我开锁打开一看，她兴奋地站在隔壁的房间里，”以前外国电影里总看到这样的，住酒店遇到还是第一回。你住过么？”

我摇摇头，“外国人都是一家子旅游，这样设计方便父母照顾子女，还保留了个人隐私。”

“如果不是一家人呢？”她问。

“那就各住各的，把中间门锁好呗！”

而现在，我正站在她的房间里。她一指床上的笔记本电脑，“你把今天的照片导到电脑里，我想看一下。”

我想了一下，把笔记本从床上拿起，转身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联接好相机。

她走到吧台前，冲了两杯咖啡，端过来坐在我边上，专注地看我今天给她拍的照片。

长浴衣下露出她修长的腿，雪白的肌肤让人感觉有些刺眼。她向前附身触摸屏幕时，领口处不经意闪过丰满的胸部。 我尽力使注意力转移到电脑上，配合她说的要求，对图片稍做调整，但她每一次有意无意的贴近，都将身体的芬芳送入我的呼吸。

“你很上相，很有镜头感。”我一边修图，一边夸她。

“我知道。”她很自信地说，“拍照的和被照的，如果有了默契，就会出照片。”

她说出这话，让我很意外，“这话你听谁说的?”

“摄影师朋友。”她看着我，“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以前是模特，现在退居二线搞策划了。”

我被她搞的挺不好意思，“哦，我没想到这一层。”

“没事儿。”她显得很宽容，“多数人一开始讲客气话时，基本上都在心里想着别的。”说话间，她的眼睛却在看着我。

我们接着挑照片，不知何时，我发现她手里杯中的咖啡，已然换成了酒柜中的酒。

“我有点冷。”她说，“喝一口能加速血液流动。”

我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好厉害的姑娘。“你要不换一下衣服。”

她摇摇头，“洗过澡再穿别的衣服，很不舒服的。”

慢慢的，我发现她和我越靠越近，她向前看屏幕时，我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有几次，她调整坐姿时，春光从我眼前闪过的同时，她自己却好像浑然不觉。

突然，我感觉她的手搭在了我的大腿上，我腾了一下站了起来，倒吓了她一跳。

“刚才外面我们走的太长了，我有点累了，得回去洗洗睡了。”我边收拾相机边说。

“哦，这样啊。”她抬起头说，“你先回去解一下乏吧，我大概刚才吸氧太多了，还不累，我再好好挑一些。”

她对我说这话时，我极力注视着她的双眼，因为浴袍里的双峰已经一览无余了。

我是在法兰克福机场遇到她的。我到机场的租车公司取我预定的车，办好手续后，推着行李去停车场取车时，她从后面追上了我。

“你好！我能和你拼车么？”她上来就问。

我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姑娘，有点莫名，“我……我是旅游来的。对不起，我…..”

她不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最后要在巴黎机场还车。报歉，刚才你在租车柜台时，我在边上听到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自由行，我的最终目标是到巴黎，和你还车的时间差不多就可以。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可以拼车么？”

旅行中我遇到过各种事，可这绝对是第一次。我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看看有无陌生人靠近。“对不起，我不太习惯….也许…….”我都不知道想说什么回绝她，索性推起行李，想绕开她。

“我不是坏人！”她有些着急了，手从身后的双肩包里要拿出什么东西，我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你看，这是我的护照，我的机票，我是九小时前坐汉莎那趟航班落地的，我已经在租车公司里等了几个小时了。”她把手里的护照硬塞在我面前。

“我懂一点德语和法语，你法语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刚才在柜台我觉得你德语也不行。我可以分担一半的油费。”她闪着大眼睛说。

二十分钟后，她坐在了我的车里。

她原计划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结果出发前朋友有事取消了，她一个人飞了过来，因为平时不怎么开车，所以她在租车公司取消了租车。准备像网上的很多攻略描述的那样，看到有合适的国人就拼一下车。

“结果不是对方人口正好，没法加人，就是一对一对的，女的看见我就直接拒绝了。”她无可奈何地说，“我都快绝望了，准备找老外拼车了，结果看见你了，正好终点是巴黎。”

“你去巴黎干什么？”

“有点跟工作有关的事。正好我有年假，就准备在年底前把它用完，所以想在欧洲随便转一下，最后到巴黎就好。我可以跟着你的行程走，你提前告诉我一下休息的酒店，我提前订好酒店就可以了。”她看着窗外的灰蒙蒙的天说。

我挺好奇的，问她，“你一向这么办事随意么？”

她摇摇头，“不是啊。我条理性很强的。”看着我不相信的神情，她补充道，“其实你一开始也不是我的选择，你是一个单身男人，又是旅行的样子，挺少见的。后来你租好车，跟你家人打电话报平安时，说的那么细致周到，挺暖心的，让我听的心里安全感爆棚，所以才下决心找你的。”

“这你都听见了？”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反而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没想听，你自己声音太大了。”

我们俩陷入了无声的沉默，过了了好一会儿，她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能问问你为什么同意搭我么？”

“因为你漂亮呗!" 我没好气地说。

离开法兰克福后，我按照预定旅行计划，驾车前往海德堡。在海德堡的老桥上，我在桥尽头的石栏上，找到了那一对铜铸的小老鼠，拍了好几张照片。她觉得很可爱，也拍了几张，问我是这有个什么意义么？我说，十年前的冬季，我在这里与妻子相识，后来在巴黎向她求的婚。

“你们好浪漫啊！”她脱口而出。我告诉她，我和妻子相约，每过五年我们就会到这里重游一下，如果一方不能来，另一方也一定要来打卡。这次因为她公司临时有项目，我就一个人来了。

“我们一直想，如果三四十年后，我们还能到这里找到当年的回忆，那说明世界和我们都过的挺好。”我遥望着山上的古堡，有些感慨地说。

走在小镇的碎砖地上，她感到很兴奋，不停地向我询问这里的情况，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导游。在小商店买东西时，我注意到她真的可以用德语和店主进行简单的交谈。

“你没来过德国，怎么会德语？”我问。

“我们是模特公司，有欧洲过来的模特，时间一长，她们会说一点中文，我们也会一些了，我法语也是这么学的。”她边说边把刚买的小丝巾系在脖子上，“好看么？”

我们在这里停留了四个小时后，就上车继续前往慕尼黑。经过刚才的相处，我感觉彼此间的距离接近了许多。在车上，她问了我很多问题，主要是关于我的家庭和生活的。我觉得她问这些的原因，一是因为好奇，二是增强她的安全感。

她问了我在慕尼黑预订的酒店后，就在BOOKING上给自己也订了一间房。我看着她，感觉她眼中露出一丝倦意，就说，“你已经好长时间没休息了，睡一下吧，我到了叫你。”

她看着已经开始变黑的天，露出一丝担心，“你这么开，没事吧，我可以陪你接着聊一会儿。”

我告诉她，不用说话，帮我看着路就行，她点点头，眼睛看着窗外。不出我的预料，五分钟不到，她就倚在车窗上睡着了。

在慕尼黑酒店外的停车场，我叫醒了沉睡的她，“到了？”她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告诉她已经很晚了，办完入住就赶紧睡吧，她迷迷糊糊地嗯着。办完手续后，我先把她送到房间，“明天是什么安排？”她问我。

“明天我们在城里转，你晚上好好睡觉吧。”我说，“哦，对了，明天早上我要跑步，你还跑么？”

她疲惫地摆摆手，“我要睡个懒觉！”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妻子的照片，心里却全是她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时差的缘故，那一夜我睡的很不踏实，早上六点不到，天还没有亮，我就起床换好衣服，奔跑在异乡的大街上。

她来找我时，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去哪儿？”

“先去政变啤酒馆解决午饭问题吧。”我说。

“能和我说说你的大致行程么？我只知道最后一站是巴黎，中间呢？”

我从包里取出欧洲地图，指给她看，“法兰克福，海德堡，慕尼黑，萨尔茨堡，维也纳，布拉格，柏林，汉堡，阿姆斯特丹，布鲁塞尔，卢森堡，巴黎！”

“ 这是什么路线？”她有点不解地问。

“是我和妻子当初旅行的路线，巴黎是她答应嫁给我的地方。”我说。

“原来如此，你拉着我走这条路线，你老婆不会有意见吧？”她笑着问我。

我看着她天真的样子说，“不会的，她会说我运气真好。”

“你和老婆，不，当时她还不是你老婆呢。”她小心地走在雪地的坡上，生怕滑倒，“你们十年前来，这里下雪了么？”

“下了，和这个差不多。”我怕她滑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谢谢！这还够绅士一些。”她挽住我的手，“这样好多了！”

她凝望着远处山上的点点灯火，“这里好安静啊！对了，整个一路都是我问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她转头对我说。

我摇摇头，“我不想问女孩子太多的事，你了解别人越多，心里就会牵挂别人越多。”

她一怔，“你怕牵挂我么？”

我没说话，继续向前走，空气有点凝固的感觉。走了几步，她换了一个话题，“在这里，你和她当年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么？”

我看了她一眼，又摇摇头。可能是我眼中的片刻犹豫，让她看出了什么，她笑着说，“我不信！你骗我。你说呗，反正旅行结束后，我们也不定还能遇见。”

我停下脚步，看着天上落下的雪花，“你真想知道？”

“快说！快说！”她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我们在这里第一次做爱。”我说。

“好啦！我不想听了。”她笑着用手遮住耳朵。

“是你非要问的。”我甩开她，假装生气向前走去。她笑着由后面追上来，“不是到巴黎才求婚么，你就不能等到求婚后么。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看见她的第一眼。”

“胡扯。你这是拿爱情小说的桥段骗人。”她一幅不信的样子。

我停下来，她抬起头问我，“不是么?"

我看着雪光下她娇美的样子，突然感到思绪万千，“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只需要第一眼，将来你就明白了。”

她看着我，仿佛在思索我刚才说的话，然后低下头，“我们回旅馆吧，我有点累，想洗个澡休息一下。”

我回到房间，收好相机，脑子里还是她刚才身着浴衣的样子。我冲了一个澡，把水温调到很低，极力想把她从我脑海里赶出去。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对面的门，想了想，起身把锁打开后，又躺回到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了，她身着浴衣轻轻走了进来。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打开门？”她看着我，轻声地说。

我拉住她的手，“大概是因为我想你太久了吧。”我凝视着她说，

她轻轻坐在床上，“那你妻子呢？”她看着我。

我轻轻解开她的浴衣，她没有抗拒，我将她揽入怀中，“她会说，一切该发生就发生吧， 不要压抑自己的情感。”

“你喜欢我么？”她在我怀里轻轻地问。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轻轻地吻了下去。

“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她笑了。

我摇摇头。她完全倒在我的怀里，“这么浪漫的环境，发生点什么也是应该的，是吧?"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这一夜，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们就像一对初恋的情侣一样。 她不再预订房间，我们坦然地住在一起，尽情地享受着旅行的每一天，按照我预订的路线一天天前进，在布鲁塞尔的夜里，我们激情之后，我看着她在我怀里熟睡的样子，感觉整个人被幸福所包围。

“你十年前和妻子求婚的路线，现在跟我一起旅行，这种感觉会不会有点怪？”早上，她躺在我怀里问我。

我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她看出来我的冏迫，接着说，“我刚认识你时，觉得你妻子不离口，百分百的好男人。是我魅力太大了么？”

我抚摸着她的肌肤说，“你总有办法让我爱上你的。”

“那你爱你妻子么？”她语气变得有些认真。

我肯定地点点头，“但我也爱你，我说从见到你时就喜欢上你了，这是真的。”

“算了吧，你都不想让我搭车。”她突然变得有些烦躁。

“不论我想不想，你终究是搭上了。”我突然感到有些伤感，“你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

“不知道。”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庞，“我搭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又不明不白地跟他做了爱，然后还开始喜欢上她，这一切都发生在国外，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更可悲的是，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我抓住她的手，“我怎么不了解你。”我轻柔地说道，“我知道你是退居二线的模特，会说一点德语和法语，一个人来这里旅行是因为被朋友放鸽子了。”

她忍住笑，“你还能说点我没告诉你的么？”

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想了想，接着说道，“你在北京有个交了几年的男友，但是你心里一直犹豫要不要和他分手，你来巴黎是因为有一个很好的工作面试机会，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得到它，你喜欢健身，每天都在跑步机上跑三公里 ，但你从不喜欢去路跑，你跑步只是为了保持身材，你喜欢喝很苦的黑咖啡，而且从不加糖。”

我看着她诧异的表情，接着说道，“你喜欢顺其自然，让一切该发生的就发生，你从不压抑自己的情感，有些人背后说你太开放，其实你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人, 你一直相信爱情会突然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她像被惊吓到的小鸟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看着我，惊恐地问，“你是谁？？？”

我看着她的样子，“我是……”，我强忍住眼中的泪水。

“你是我妻子！琳！”

她赤裸着身体缩在沙发上，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信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像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想走上前，想安慰她一下，才动了一步，她就吓的浑身一抖。我想了想，拿起床上的被子，扔了过去，她拿起来盖住雪白的身体。

我靠在她对面的墙上，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你甭害怕，我知道这件事挺不可思议的，但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有谁感到特别的困惑，那个人一定是我。”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

“十年前，我在法兰克福机场租车时，有个女孩要跟我拼车，就是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你说只要最后到巴黎就行，我本来想拒绝，但你太漂亮了，我就答应了。海德堡的老桥上，你说那小铜鼠很可爱，我在那里给你照了第一张照片，从那时起，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在后面旅程的十五天里，我们聊得特别好，萨尔茨堡那一夜，我们做爱了，当时你说，让一切该发生的就发生吧，不要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看着她眼中出现的不信任，“这个故事挺长，我尽量说短一些，你等我讲完。”她没有打断我，但依旧很警觉。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我们坐在塞纳河边上聊天，我说这是个浪漫的地方，然后突然问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想了想，拒绝了。你说国内还有一个交了几年的男友，现在巴黎有一个工作机会，你想争取。你说如果得到这个机会，就会和男友分手，那时再考虑我的建议，问我愿意不愿意等。我说，我愿意。”

我透过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风景，“然后我就回国了，后来我们在北京见面时，你告诉我，已经和男友分手了，也拿到了巴黎的工作，问我还能等一年么。我记得当时我说，如果等一年也是要结婚的，那我们就现在结婚好了，这样我等的就是我妻子了！”

“你当时笑着同意了，然后我们就马上去办了手续，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仪式，你就成为我妻子了。你去了巴黎，要在那里工作一年。其间我飞过去看了你两次，你那时建议我们不办婚礼，而是按照我们相识的路线再走一圈，旅行结婚。我说这个计划好，以后每隔几年都这样来一次，一开始是我们俩，然后有了孩子，就是一家三口了。”

我看着沙发上的她，眼前浮现出当时我说一家三口时，她开心的样子。

“你在巴黎工作结束后，起程回国，登机前你很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机场接你。”我顿了一下，注视着她接着说，“但我没有等到你的航班，你的飞机发生了空难，我永远也没能接到你。”

我把手机中的相册打开，翻到十年前的照片，然后走上看递给她。

照片上的女孩，摸着老桥栏上的小铜鼠，比划出剪刀手，冲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你这是在开玩笑么？”她已经害怕到极点了，所幸是白天。

“这还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儿。”我看着她，感觉有些无奈。

“你离开后，我伤心了很久，到了冬天，我想起咱们当时的计划，就更加难过了，于是我就拿起行李飞到法兰克福，准备再走一圈当年的路。结果，在取车时，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身后。”

说到这时，我情不自禁流下了泪水，“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你没死。但你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然后我发现，这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我又以为是幻觉，可是你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能让我触摸的到。然后，你就上了我的车，跟这次一样。”

我看着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样子，“你把手机的照片向后翻，就知道了。”她低下头，一张张地划看着照片，越划越快。

“我以为是梦，但你确实存在，我一度开心地以为，是什么时光黑洞一类的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结果，到了巴黎的第二天早上，你又从我身边消失了。”我无比伤感地说。“我以为是梦，但相机里手机里新拍的照片都证明你出现过，也存在过。”

“我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以为我疯了。第二年冬天，我又在那一天飞到了法兰克福机杨，我下了飞机就找寻你，但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你就又是那么凭空地在租车场出现了，还是要和我拼车去巴黎。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是个鬼魂，但饭店、商店、餐厅的人都看的见你，我是彻底搞不明白了。”

我喝了一口水，“后来我放弃了，如果我真的想见到你，那我的愿望就实现了，还管你是什么干嘛。”

我看着她飞速地划看着照片，“这已经是我第八次在法克兰福见到你了。我注意到了几个细节，你只有在冬季出现，我春天飞过来时，你就不会出现。你出现后每次都不记得我的存在，我们注定和第一次一样会在萨尔茨堡做爱，你一定会在巴黎的早上从我身边消失。我试过和你争吵，说不同的话，但每次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和好、相爱。只要我打开中间的那扇门，你那天晚上就一定会走进我的房间。”

“如果这是你的恶作剧，就太可怕了。”她喃喃自语道，已经没有勇气再翻下去了。

相册里是我和她这么多年来在同样地点拍摄的照片，永远同样年轻的她和逐渐日益苍老的我。

“我倒从来没觉得可怕。”我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人生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存在于回忆之中，那是我们人生的高光时刻，是不可复制的。”我看着她。

“而现在，我每一年都可以重新体验一下和你的相识与初恋，虽然只有十几天，但这是我一年中最盼望的时刻。”

“可为什么会这样？你没想到过去找人弄明白吗？”她很不解地问。

我摇摇头，“我怕告诉别人或者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你不会现在是骗我吧？”她突然笑了起来，“照片是你PS的吧？”随即，她又沉默了，“到慕尼黑的那天晚上，你送我到房间后，走时说了一句‘明天早上我要跑步，你还跑么？’，我当时还挺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跑步……”

她抬起头，凝视着我的双眼，“我对你的记忆只有这十几天么？”我点点头，“今天我们去巴黎，明天早上我就又会消失么？”我又点点头。

“我是怎么消失的？”她好奇的问，“突然化成一股烟，还是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没有了？”

“都不是，总是在我不经意间，比如我从卫生间回来，你就不在了，或者我去车后取行李，再回到车上时，你就不见了。就和你突然出现一样。我宁可是早上睁开眼后，发现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都好过这样没有告别，没有再见。”脑中闪过每次她不见时的情形，我感觉心中无比的痛。

去巴黎的路上，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宁愿你是有家的男人，我是一个无意插足别人家庭的女人，也不愿意是这样。如果我们不去巴黎会怎么样？”她突然灵机一动。

“一样的。”我打消了她的念头，“不管如何努力改变，最后你的终点永远是巴黎。”

“你试过，对吗？” 她问，我点点头，“我一开始试过，但后来放弃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她翻出我们的结婚证书，“照片上你比现在看着年轻哦。”

“十年前了”，我说。

在巴黎，我们继续着我们的旅程，我们漫步在塞纳河边，她好奇地问我，“你是在哪儿向我求婚的？”

“我求了很多次，每次地点都不太一样，不过，第一次是在前边不远处。”我向前方指了一下。

“这次你就甭求了。”她笑了一下，“反正你求了，我也记不住。”

我们相对无语，缓缓前行，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快乐。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如果明天我依旧会消失，你能为我做件事么？”

“什么事？”

她沉思了一下，“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在你的世界里，我不知道我算什么，但这样对你不好，你应该过你自己的生活，彻底把我忘了，像很多人一样，这才是你真正的生活。”

看着此时的她，我突然开心的笑了。她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以前说过这样的话，是么？”

“至少两回！”我说，“每次你说完，我都答应了，然后还是会过来，这是第三次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开心幸福的像个孩子。

“这与你无关。”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这是我的生活，只要我还爱你，我就会过来，我可以忍受一年中三百多天没有你的生活，只为换回与你在一起的这半个月。我觉得这是我生活的全部。”

她默默地把头转了过去，河面上一阵风吹过，正好带走了她的泪珠。

我推着行李找寻着我的车，身后响起了盼望已久的声音。

“你好！大叔，我能和你拼车么？”她上来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