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分过后没几天,王春花就把自家窗外的草地刨了。她把它当成了自留地,撒上蔬菜种子,还在中间栽上几棵松叶牡丹花。这块地长约8米,宽2米,是科莱小区的公共绿地。
这件事惊动了小区物业。管理员小李带着两名保安来到王春花家窗前,看着新辟出的菜地哭笑不得。
科莱小区位于H市城郊,是一个大型高尚住宅区。王春花原是当地农民,用拆迁款以低于市场价四分之一的优惠价格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底层的住房。春天来了,她总觉得应该干点什么,于是就有了前面提到的惊人之举。
小李按响了王春花家的门铃。
“您好,我是物业。请问那片菜地是您搞的吗?”
“是的!怎么啦?”王春花通过视频对讲机答道。她蓬松着一头卷发,圆滚滚的大脸占满了整个屏幕。
小李在对讲机里把小区管理的相关规定解释了一遍,要求她停止破坏,并恢复原样。
王春花听着,不以为然,当场拒绝。她挂上对讲机,与站在旁边的老伴(陈老汉)一起打开家门,步出楼道,跟着小李和保安走向菜地。
“这地在我家窗前就属于我,怎么不能种?”王春花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
“这是住宅小区,绿地确实不能用来种地,而且邻居也会有意见,”小李再次解释。“我们经理要求你恢复原样,不然我没法交代。”
“不可能!”王春花吼叫道。
“那我只能请人恢复了!”小李拨通手机,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
“你敢!”一直没吭声的王春花老伴发话了。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头,紫堂堂的脸上布满皱纹,像一颗干枣;嗜烟酒熏成的褐色牙齿,下面缺了一颗,像是一个黑洞。他穿一件脏兮兮的深灰色上衣,趿拉着破旧的双星健身鞋。
“妈辣隔壁的,我就种了!看你们能怎么样!”老头操着当地土话,恶狠狠地瞪着小李,带着威胁。
小李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受不了这气,就和陈老汉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
周围开始聚集看热闹的人。王春花眼见着人多,开始跳着高叫骂。她推搡了小李一把,陈老汉也趁势给了一拳。小李觉得尊严受到侵犯,抓住老汉胳膊,反推了一把。王春花老伴踉跄了几步,顺势倒下,躺在地上哼哼起来。
王春花正要向一位胖大婶诉说被物业欺负的经过,瞥见老伴扑倒在地上,慌了手脚。旁边有人提醒“打110啊!”王春花赶紧报了警。
物业小李也不是吃素的,一听见报了110,也倒在地上装作受伤。
警车到了。一位戴红袖箍的警察下车,看见人群,在两名辅警陪同下走进现场。警察询问案情,分不清对错,就将两名当事人一起带走,去派出所做进一步调查。
没有造成伤害,两人当天返回。警察不管菜地,物业也不想闹大,事情暂时搁在那儿了。
刨地事件没有影响王春花继续种地,但周围邻居觉得这一家人不好惹,从此敬而远之。
(二)
王春花不缺钱。有房产,有存款利息,加上两个人的低保费,足以维持不错的家庭生活。但她总觉得钱不够,缺乏安全感,因此从各方面表现出很实际的生活理念。
下面要讲的事情发生在明嘉生活超市,是科莱小区附近的购物商场之一,以蔬菜和生鲜食品价廉物美而闻名。
每天上午八九点钟,都有周围居民蜂拥而至,为的是买到最新鲜的蔬菜,肉食和海鲜。
这一天,王春花也像往常一样来买菜。她推着购物车,快步走向蔬菜区,远远地看到人头攒动,一派繁忙。
匆忙中,她抢到放小油菜的台面。王春花站定,拉开架子,动作娴熟地揪掉油菜根部,撕下外层叶子,只把中间的鲜嫩部分放进超市食品袋。营业员从远处看到台面散乱着油菜叶子,正要阻止,王春花已闪身离开。
那边货架上堆满了土豆。三四位大妈显然不满意,硬是与一名瘦老头合力,从架子下面拽出一大筐土豆,七手八脚地翻弄,想找到更好的。
王春花见插不上手,就转到水果区。这里的香蕉正在打折促销。她左挑右看,不知道哪一串好。恰好走来一位身材小巧的南方女子,拿起带青头的一大串小香蕉,向旁边一位大姐解释这样的香蕉最好吃。王春花听着有道理,顺手从这位女子手里捞走香蕉。
“这是我挑好的!”王春花黑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句。
南方女子正想发作,但看到这位短卷发,穿碎花衣裳,腰如水桶的胖大婶不像开玩笑,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三)
王春花从超市买完菜,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多钟。
老伴不在。她放下东西,坐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又收拾起一堆脏衣服放进手拉车,顺带将厨房里几只油腻腻的碗碟装进塑料桶,连同洗涤用品一起带走。她去了小区南门外的小溪。
这是一条由东向西的溪流。自上游建了水库后,河变成了溪。溪水源于虎山,经过一个村庄,略微转了几道湾,穿过一小片芦苇丛,流经王春花洗濯的地方,最终汇入离科莱小区不远的一个小湖,水域约有四个足球场大。
王春花来到小溪边。这里早有人放置了几块大石头,水从中间流过,可以站在上面浣洗衣物。
溪水不大,但还清澈。王春花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摊在石头上,蹲下身,埋头洗了起来。
上游几十米开外,一位大妈正拿个刷子,用力捯饬着一块浸泡在溪水中的红色地垫。水中有一缕缕的黑灰顺流漂了下去。
王春花将衣服涂抹肥皂,用力揉搓。她把水桶倒入溪流,装了半桶水,挤入洗碗液,搅拌起泡沫,将碗碟浸泡其中。
这时候,与王春花住一栋楼的金大爷走出了科莱小区南门。
他观察四周,然后向东疾行,迅速隐没在芦苇丛里……..金大爷向溪里撒了一泡大尿,眼看着尿液溅着水花缓缓流去,畅快地“嘘”了一声。
早春时节,水还凉得有些冻手。王春花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远方。灰蓝的天空下,虎山隐约可见。溪边的柳树已发出幼芽,呈现一片嫩绿。她甩起袖子,抹去溅在脸上的洗碗液泡沫,心里涌现出一丝丝暖暖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