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从哪儿开始？”

“就从进这家幼儿园之前你是做什么的。可以说得详细点。”

“之前我在浦东一家餐馆里做服务员。那家店不大，但因为地理位置好，生意很好。我们每天要上12个小时的班，一天下来，腿疼得站不直。老板是个女的，很凶，稍有不对就扣工资。本来我不想在那儿干的，可没办法。不干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换一家可能也差不多。我17岁就出来了，一直在这家餐馆，每天小心翼翼，生怕被扣工资。”

“你是怎么进的这家幼儿园？”

“我和饭馆的一个同事走得很近。她叫郑大雨。她说她出生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爸一看她不是男孩，很生气，就随便取了大雨这个名字。在餐馆里干久了，她腻了，想换个工作，就总上网看招聘启事。有一天她看到这家幼儿园要招幼师，动了心，要拉着我一起。其实我也早不想在那干了，每天像蹲牢房一样，上个厕所都要请示，一点自由也没有。所以，我俩决定去那家幼儿园试试。”

“你们投简历了吗，简历上怎么写的？”

“瞎写的，我们骗他们说是高中毕业，还有一年幼师经验。”

“你们没被识破？”

“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他们看了简历，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说到了待遇，问能不能接受。我们俩都愣住了。那些话都是瞎编的，他们竟然信了。可我才19，大雨也才20，根本没有过接触小孩的经验。至于幼师要干些什么，我们也是一窍不通。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办法，那节骨眼，只能硬着头皮上。先把工作接着，实在不行再说。于是我俩就同意了。”

“待遇如何，你们满意吗？”

“比在餐馆少，但不用受气，所以我俩还算满意。”

“幼儿园有对你们进行培训吗？”

“没有，我们去的第一天，他们说了三条。第一，每天必须认字和学算数。第二，完不成任务的小孩可适当惩罚。第三，要注意不要留下明显伤痕。然后让我们熟悉了环境，就让我们回去了。第二天就正式上班了。”

“第一次去幼儿园当老师，是什么感觉？”

“其实刚进幼儿园的时候很高兴。都是小孩子嘛，他们都很可爱，挺喜欢我的，自由活动的时候，谁有什么发现都会跑来跟我说，还会争着拉我的手。我要是夸了谁，他会高兴地蹦起来。现在想来，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第一次打孩子是什么时候，当时什么感觉？”

“第一次是工作2个月左右。那天组织大家做早操。园长对早操很重视。要是哪个班没认真做操，负责的老师就要被扣分。扣分就意味着会被扣钱。那天早上我班上有个孩子带了一朵花到幼儿园，几个孩子围着看，没听见早操的铃声。我看到自己班的队伍乱七八糟，人数不够，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跑到教室一把揪住那朵花，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接着我骂了他们。那天是我第一次骂小孩。后来我很内疚，觉得自己太过了 。可我又不能对他们说老师错了。我很怕他们会回家告诉家长，我的饭碗就不保了。谁知，第二天，那几个孩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跟我亲近，除了那个花被我扔掉的孩子。他开始躲着我，他开始怕我了。”

“后来呢，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样子呢？”

“后来，我骂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多。可从来都没有家长来投诉我。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尤其有一天，我看到园里一个老教师直接拿针扎一个孩子的屁股，我的胆子就更大了。于是我不单是骂，也学着那个老教师师，开始上手了。从最开始的轻推、拽、拉，到后面的打耳光，打屁股，揪耳朵，光屁股靠墙站，饿饭。当初那个拿花的小孩被我打得最多。因为他最先开始怕我，我就总想打他。“

”你有后悔过吗？”

“也许你不信，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不能再打他们了，他们太可怜了。可第二天一到教室，看到他们生机勃勃的样子，听到他们的笑声，我就怒火中烧，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们。打他们的时候我很痛快，感觉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可事后我又后悔，可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第二天继续打，专挑好打也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打。打了还会威胁他们，要敢回家告诉家长，把手锯断，不准吃饭。那些家长竟然都没发现自己孩子的变化。我真是很奇怪。后来，那些原本活泼的小孩子见到我都很害怕，甚至说很恐怖，那场景让我很满意。我感觉自己就是王，他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良久的沉默。

“说说你小时候吧!"

”我小时候啊。我听我妈说，我一生下来，我爸发现我是个女的，气得转身就走，门被摔得山响。从那以后，我爸我妈天天吵架，到后来，干脆就动上手了。我妈吵不过也打不过我爸，转身就给我两耳光，骂我是个扫把星，因为我她的日子才那么苦。要不是我，她早离婚了。

后来上了小学，同学们都笑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我很生气，辩解说我有爸爸。可你爸爸也不让你叫他爸爸啊！他们说得没错，我爸不让我叫他爸，从小到大，我一句爸爸都没叫过。他们不仅骂我，还打我，往死里掐我。我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我妈。她会骂我是惹事精，可我不想被她说是惹事精。

后来我发现，只要成绩好，老师就会喜欢你。我想，如果我成绩也好，我妈妈也会喜欢我吧。所以我拼命学习，到处找书看，不管什么，只要是有字的，都看。镇里有个小书店，我一有空就往里面钻。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可老师还是不喜欢我。我妈对我的态度也毫无变化，说我只知道看书，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她，帮她干活。姑娘家家的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嫁人的货。

所以念完了初中，我就不念了。我妈倒是很高兴，说辛苦养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赚点钱给她花了。离开学校第二天，我就到上海来了。就是这样。其实我一直在想，他们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当初不把我送出去，然后再生一个。或者再生个弟弟，我不知道，我妈也不愿告诉我。”

“如果出去后还有机会当幼儿园老师，你还会虐待他们吗？”

“会。他们太弱小了，毫无反击之力，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掌握了主动权。最主要是我压制不住自己。”

“压制不住什么？”

“那种想要作恶的感觉。看到弱小的东西，就有冲动去把它毁掉。我从来不喜欢猫猫狗狗，我曾经差点掐死一只猫。”

“你不怕受到惩罚吗？”

“我查过法律，虽然早几年就提出定虐童罪，可到现在也没有定。法律也没有明文规定虐待小孩要判几年。再说了，我怕什么惩罚，怕挨打吗，他们打得越恨越好，最好能打死我，我生来就是多余的人，早死早超生。”

一片死寂。

良久。

“你不担心将来你的小孩也遇到同样遭遇吗？”

“不，我不会要小孩。我已经是多余的，我不会再生个小多余出来，让她跟着我我受罪。”

“最后你有什么想对小孩家长说的吗？”

“好好爱护你们的孩子，别让他们长大后变得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