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阴天落日,泣雨悲风,上海滩几多钟楼高塔衬着远阔楚天的沉沉暮霭,凭栏望去,像是一幅悲情色调的烟雨画,陈深一手夹着一只未点燃的烟,另一手揣进裤兜里,感觉这雨好像一直下到了自己心里,满的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陈深。”毕忠良皮鞋踏在瓷砖上沉闷的脚步声和着刘兰芝的高跟鞋的哒哒声从走廊那头传了过来,离陈深还有好几步的时候,刘兰芝就急着问道,“陈深你没受伤吧?”
陈深把烟重新装回了兜里,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茫然无措的表情一扫而空,甚至夸张地举着手臂在毕忠良夫妇面前转了一圈,“我没事,我好好的,你们看,连点血都没有。”
刘兰芝撒开毕忠良的手,扑过来拉着陈深的袖子,把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来,“没受伤就好,我听忠良说你遇袭的时候,可吓坏了。”
陈深又好言好语劝了刘兰芝一通,总算把刘兰芝稳下,徐碧城又来了,徐碧城今天在旗袍外面裹了一件深色的大衣,一直长到了脚踝,袖子也长得盖过了手背,整个把徐碧城罩在了里面,看着倒像是唐山海的衣服,她眼圈发红,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几乎是一头栽到了陈深面前,头发也乱了,陈深连忙扶住徐碧城的手臂,避免他们有超出礼仪的亲密接触,徐碧城反抓着陈深的手,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了陈深半天,嘴一张一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兰芝只当徐碧城是被唐山海受伤的事吓坏了,毕忠良却眯起了眼,陈深连忙主动道,“唐太太别太害怕了,医生说子弹没打到要害,现在正在取呢,马上就出来了。”
刘兰芝也走过来,挽住了徐碧城的手,她是真心觉得歉疚,“唐太太,实在是我的错,今天唐队长如果不是帮我办教会的私事,也不会被飓风队……”
徐碧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撒开了陈深的手,勉强镇定着对毕太太说,“毕太太,这事怎么能怪您呢?飓风队的人躲在暗处,防不胜防,我和山海早就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只不过一旦发生了……我还是觉得害怕。”
“我说你们俩,也别太担心了,还不一定是飓风队呢,我在外面欠了那么多钱,说不定是来找我追债的。”陈深轻松得跟整个气氛格格不入。
徐碧城没好气地瞪了陈深一眼,刘兰芝更是直接急声道,“我倒是不知道现在追债的都拿着枪了,追债的一副要要了你们俩的命的样子呀?你给我长点心吧。”
陈深说,“嫂子你看唐太太都吓坏了,就是飓风队又怎么样,追债的又怎么样,还不都是早晚让我们抓住,别搞太紧张了嘛。”
毕忠良安抚地圈过刘兰芝的肩膀,“陈深说的也对,就看在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份上,你也消消气,少说他两句吧。”
“我看你也是,这几天别派给陈深什么任务了,就让他在家里躲两天吧,如果陈深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毕忠良不说话还好,毕忠良一讲情,刘兰芝就想起来,陈深于毕忠良有救命之恩,又是因为跟毕忠良在76号才上了飓风队的黑名单的,于是刘兰芝免不了对毕忠良也没好气。
说到这话,毕忠良自己也觉得冤枉得很,“让他闲着?他一闲着更是整天到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更危险,还不如给他满满的任务,让他没空去胡闹呢。”
“那就给他些文书工作,在处里呆着总不至于还能遇上飓风队吧?”
“哎哟嫂子,我可不喜欢文书工作,”陈深慌忙摆手拒绝,“要我说啊……”他话还没说完,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人赶紧止住了话,过去询问医生唐山海的情况。
医生是毕忠良的亲信,也是常帮毕忠良验伤的,毕忠良倒不至于对唐山海的伤情有什么质疑,虽然之前他听过扁头的描述,也对杀手击中了唐山海就急着撤退这一点有过怀疑。
且不说飓风队在陈深和唐山海都在的时候行动这一点并不科学,就算飓风队真这么干了,他们在仅仅击中了唐山海,还不知道唐山海死不死的成的情况下慌忙撤退,也太过匆忙,扁头身边也只有两三个今天一起去教会送货的同伴,依然是对方人多势众。
但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刺杀,又是什么呢?
毕忠良想来想去,终究是没个头绪,只能暂时定为行刺未遂,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徐碧城对陈深的紧张就不像假的,这就有意思了,徐碧城和陈深都是Alpha,哪怕他俩都是普通人,两个Alpha之间的感情也是世俗难容的,如果他俩真的是因为这个才违心分开,那徐碧城和唐山海之间的夫妻感情就要打个问号,徐碧城跟着唐山海变节的原因也要打个问号。
唐山海尽管脱离了生命危险,Omega的体质到底是先天不足,医生给他用了镇静的药物,唐山海一直睡着,毕忠良夫妇就先告辞了,刘兰芝走之前握着徐碧城的手再三道歉,并执意要在唐山海住院期间为两个人送饭,徐碧城推拒了几次,终究是拗不过刘兰芝,两个女人各退一步,陈深成了跑腿的,刘兰芝在家里做好了,陈深给徐碧城和唐山海送到医院来。
陈深还是挺乐意受这个累的,碍着毕忠良的话,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接近唐山海,有了刘兰芝这个借口,他这几天就能天天来了。
尽管是陈深和唐山海遇刺,刘兰芝还是有点受惊吓,毕忠良原本准备跟陈深说说遇刺的事儿,但看刘兰芝的样子,毕忠良还是先送刘兰芝回家了。
但徐碧城并没打算放过陈深。
“为什么处座会让山海和你一起去押送物资?”这点私事让两个分队长去,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吗?
徐碧城是怀疑这出戏又是毕忠良演的,来试探唐山海的,但她的问题提醒了陈深,陈深尽管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但在唐山海生死未定的情况下,他分不出神想旁的事。
徐碧城坐在唐山海的病床边,微侧了头,从陈深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柔和的下颌曲线和修长的脖子,她就连咄咄逼人的时候,也是柔软的小女儿情态,哪里像个Alpha了。
“以往这都是我一个人的活儿,我也不知道,不过要说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的话,今天我们走了以后,李太太好像来了处里,难道是因为这个?”
徐碧城说,“你说舅妈?舅妈就找我,就前两天我跟山海吵架的事问了几句,问我们和好了没有,还带了一些水果和办公用品给处里,她前几天来闹的事,舅妈心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陈深听了却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不就结了。”
“怎么说?”徐碧城不解。
“李太太因为你们俩吵架的事吵到处里来,她自己都感觉到不好意思了,唐队长这么讲究的人,这几天心里不知多憋屈呢,一听说李太太要来,那必然是得千方百计躲出去啊。”陈深哄徐碧城。
徐碧城想想也有道理,尽管知道是为了掩饰,但李太太结结实实闹那一场,山海这几日估计也受够了处里明着暗着的八卦,面上抹不开,跟毕忠良讨差事躲出去,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心里想通了,徐碧城也就把这事儿翻篇了,不过这紧急事件一放下,徐碧城却猛地想起了陈深和唐山海的真实关系,顿时觉得屋里的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陈深今天主动安慰她唐山海没事,就是在暗示她失态了,她对陈深的紧张担忧表现的太过明显,还是在毕忠良面前。
但她一抓住陈深的手就发现,陈深的手又湿又冷,他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担忧害怕,只有层出不穷的冷汗暴露了他。
现在在这个屋里也是,她看上去像是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女人,她是唐山海的妻子,是陈深的旧情人,但其实这两个男人对彼此情根深种,不过局势所迫不得不压抑私情,而她这个心心念念老师多年,还为要和一个陌生男人成为搭档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委屈不已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局外人。
这么一想,原本一见到陈深就想质问他的徐碧城,却没了心思。
“陈队长,时候不早了,陈队长今天也受惊吓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22
第二天一早陈深就用保温桶带了米粥来,这粥毕太太很费心思,细细地切了菜叶熬进去,又得有营养,又不能影响伤口长合,像是鱼虾一类的东西绝不能碰,唐山海已经醒了,徐碧城正削着苹果陪他说着话,苹果皮削得一块厚一块薄,唐山海没说什么,让徐碧城小块小块地喂着,尽数吃了。
陈深站在门口,徐碧城背对着他坐着,身体刚好也挡住了唐山海的视线,夫妻两个都没发现他,陈深看着徐碧城娴熟地喂唐山海喝水,又拿手帕擦他的下巴,尽管知道这俩人并非情投意合,陈深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意。
他收起多余的情绪,抬手敲了敲门,“早餐来喽。”
徐碧城背影一僵,唐山海倒是侧了头看他,“麻烦陈队长跑腿了。”
“唐队长怎么说也是为了掩护我受伤的,我做这些还不小意思。”
“陈队长的意思是,你欠我一次了?”唐山海当然知道陈深这句话只是客气,但他就要挤兑陈深,“好,我记着了,以后会讨回来的。”
“唐队长饶了我吧,我怕疼,连枪都不会开,其他的事唐队长尽管吩咐,像帮唐队长剃头怎么样?”
“剃头这种小事你也好意思说,难不成就算没这次,我找你剃头,你还要收我钱不成?”
“给唐队长剃头用的心思,可比给旁人用的多多了,别说收钱了,我还要加钱呢。”
徐碧城慌慌张张地起来,碰掉了桌上的水杯,唐山海一动,“你没烫着吧?”扯到伤口疼得他脸一歪,徐碧城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去洗碗”就匆匆忙忙抱着装苹果的碗出去了。
陈深看着徐碧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一屁股做到了唐山海床上,唐山海下意识往后挪了挪给陈深闪了个地方,挪过之后才反应过来,瞪着陈深,“下去!”
陈深没动,“你觉得昨天这事儿是冲着你来的还是我?”
“咱俩都在飓风队的黑名单上,都有可能。”唐山海说。
“你怎么也说是飓风队?为什么不能是地痞流氓呢?”
“他们没有多余的动作训练有素,枪法也好,一看就是军人,而gong dang的暗杀风格比这低调得多,所以只能是飓风队。”唐山海一番推理合情合理,可他一想到陶大春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暗杀,心里就直想叹气。
陈深点了点头,“你的枪法也很好,居然从后视镜看就能打中人。”就好像事先知道人都埋伏在什么地方射击一样。
“也有运气的因素,你还是……不会开枪?”
陈深摇头。
“知道我们昨天行踪的人很有限。”
“所以老毕怀疑处里出了内鬼,正好老毕今天让我去帮他截一单烟草,据说那个人跟军统也有生意往来,老毕让我顺便打探下。”
“华老板那里?”毕忠良在华老板那里有份子的事,李默群跟唐山海说过,“处座搞点钱还能搭上军统,真是不服不行。”
“最近处里动作不断,军统当然不会撞上门来,是老毕得了交易的消息,让我去截下来,顺藤摸瓜的。”陈深掀开保温桶的盖子,“这是嫂子煮好的粥,里面放了牛肉、菜叶,你趁热吃,刚好碧城回来了,我先走了。”
徐碧城看了保温桶一眼,下意识就说了,“山海更喜欢西式早餐,我给他买了。”她手里抱着一个旧搪瓷碗,里面温着一瓶牛奶,就像和陈深较劲一样。
唐山海摸不着头脑,陈深感觉到徐碧城扑面而来的信息素,他的Alpha信息素下意识要反击,却被陈深生生压制住,“那我明天跟嫂子说,准备西式早餐来。”
唐山海被徐碧城标记过,徐碧城对另一个Alpha的宣战,他感受不到,但如果陈深反击回去,唐山海能感觉到陈深的信息素压力。
徐碧城想起粥是毕太太熬的,陈深就跑个腿,她这不是为难陈深,而是让毕太太不好看,顿时冷静下来,唐山海解围道,“这几日养伤,毕太太熬粥有心了,就粥就行了。”
陈深深深看了唐山海一眼,才告辞离开。
而陈深走了以后,徐碧城依然懊恼不已,唐山海却顾不上安慰她,语速飞快地说,“碧城,你帮我去一趟云南会馆。”
“云南会馆?”徐碧城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见陶大春。”唐山海简单地说。
“陶大春?他是你的下线?”徐碧城也是认识陶大春的,陶大春喜欢过她。
“你让他去查一查跟军统有关的烟草生意,重点是我们投诚的时候带来的那六个人,查查他们周围的亲戚朋友有没有做烟草生意的,最近在什么地方,要跟谁交易。我听说他们中饱私囊不是一天了,利用党国的交通线给自己钱包里塞钱。”
徐碧城手脚发凉,“山海,是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陈深今天话有点多,你让陶大春去查一查,确保万无一失,如果真的有,尽快把那个人干掉。”
“那陈深是……在提醒我们?帮我们吗?”徐碧城的眼睛陡然亮了,“你看,我就说陈深不是个坏人吧……”
唐山海望着她的目光无悲无喜,“我试探了陈深。”
“什么?”徐碧城一愣。
“我露了个无伤大雅的破绽给陈深,如果他对我们俩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扭头又知道了这个,你说陈深会怎么办?”
徐碧城完全没抓住重点,“你想策反陈深吗?以你们俩的关系,你需要用这种办法来策反陈深吗?”
唐山海没回答。
不是我需要策反陈深,我是需要暴露个弱点给陈深。
当然刘三木的事不可能是唐山海设计的,他还不至于真的冒暴露的风险,如果陈深不是麻雀,他事后仍能补救。
而如果陈深真的是麻雀,单凭他们俩的亲密关系,还不足以让陈深动策反唐山海的念头,唐山海自然也不可能通过麻雀打入gong dang内部。
当然他这话不能说给徐碧城听,接近麻雀这个任务的保密级别,连徐碧城这个搭档都不能知道,幸亏徐碧城对陈深有旧情,他们跟陈深结盟,徐碧城应该会很高兴。
“万无一失,陈深和毕忠良的交情也很深,我们俩分开这么多年了,谁知道我和毕忠良之间,他会站在哪一边。”唐山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好,那我先去云南会馆找老陶了。”
徐碧城走的时候,脚步十分轻快。
23
唐山海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期间陈深一天三次地来报到,却半个字没提过军统的事,唐山海也不问,倒是徐碧城心急,屡次问唐山海陶大春那里有没有进展,策反陈深有没有进展。
陈深后来真的记得每天带西式早餐过来,他还顺便给徐碧城带过几回豆汁儿 油条,徐碧城受宠若惊之余,下意识去看唐山海的脸色,却只看到唐山海喝牛奶,唇瓣上留了几颗雪白的乳珠,逗得人心痒痒的,只想上去舔掉。
陈深心猿意马地盯着唐山海的嘴角,徐碧城尴尬地想唐山海会不会吃醋,只有唐山海心里庆幸接近麻雀的任务不能告诉徐碧城,徐碧城到时候指不定会亲口告诉陈深,通过麻雀打入zhong gong也是他们的任务。
陈深的公文包现在也没还回去,唐山海夫妇装着还没发现公文包拿错了,陈深心里也没底徐碧城是不是已经翻过了包,发现了他和唐山海的关系,所以有意示好来试探,结果一试一个准。
唐山海出院那天,陈深跑去烟馆收份子钱了,刘二宝来接他们回家的。
“毕忠良的人来过了吗?”看唐山海在衣帽间蹲了很久,徐碧城脱了大衣问道。
“来过了。”唐山海拎出自己的包,“幸亏有这个,毕忠良没对你起疑心。”
徐碧城捂上嘴,她都不知道唐山海有只和陈深差不多的包,“那你什么时候去见老陶?”
“过两天吧,陈深这几天没动静,要么是确定了什么,要么是他也在等消息,我刚出院,这时候出去跟老陶接头太危险,横竖就算陈深知道了什么,他也差不多该行动了。”
“舅妈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舅舅要请日本宪兵队新到任的课长冈村中佐,让我们过去作陪。”
“有毕忠良吗?”唐山海拿了件睡衣往浴室走。
“舅妈说只有舅舅舅妈、孙秘书孙太太和那个日本人。”
李默群这是要联手冈村对付毕忠良的意思?但以李的性子,他要对付毕的事还不至于这么早知会唐山海。
冈村中佐到任不过半年,他的前任南造云子长相一朵娇花,却训练有素,心狠手辣,唐山海来之前三个月,南造云子刚被狙杀在军统手下,军统为了刺杀南造云子,前前后后搭进去十几个特工线人。冈村一来,就下了严厉打击军统飓风队的命令,把特工总部来了一通大清洗,连上面长官也是调任的调任,撤职的撤职,更别提多少无辜的小人物冤死在日本人的大刑下了。
军统在上海的势力也是伤筋动骨,戴老板和蒋先生一合计,觉得上海这块硬骨头不能硬啃,所以就启动了熟地黄,试图借唐山海高门子弟的朋友圈,从内部瓦解汪伪政府在上海的势力。
但这绝非一日之功,唐山海之所以跟汪先生、周先生、陈先生等人说得上话,很大成分是因为他大哥唐鸿宇,唐鸿宇之前跟汪先生政见一致,跟周先生更有同门之谊,称兄道弟,汪先生投敌以后,唐鸿宇在蒋先生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汪先生、周先生多次游说都没能把唐家大哥策反,扭头唐家小弟反而投了敌,唐鸿宇气得一病不起的事儿都传到淞沪了。
唐山海是搭的李默群的船来的上海,他自然给汪先生、周先生等人都送过见面礼,但也在信中注明,因为没能成功说服他大哥一起,他不便上门拜会,汪先生和周先生那边显然仍在观望,唐山海只能暂时在小小行动处按兵不动,给军统传递情报。
到晚上唐山海和徐碧城盛装出席,冈村中佐三十多岁,口鼻部留了一撮小胡子,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一眼看上去就不讨人喜欢,不过冈村中佐像是非常欣赏唐山海的气派,李默群把唐山海引荐给冈村的时候,冈村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主动伸出手来,“唐先生,久闻唐家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将门无犬子。”
“可惜家门空有才华,却认不清时势。”唐山海惋惜道,冈村中佐松开唐山海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唐先生不必紧张,我相信李主任的眼光,欣赏唐先生的才华和远见。”
唐山海却微微一愣,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方才冈村说到“李主任的眼光”的时候,眼中分明闪过一丝不屑,非常快。
难道冈村和李默群也不是一边的?
唐山海怀着心事入座,因为李默群目的是向冈村引荐唐山海,就顺着冈村的口味选了一家日本人开的饭店,外面是普通的桌椅,包厢却都是榻榻米,很多日本高官都喜欢到这里吃。冈村看唐山海从入座到开始用餐一套娴熟标准的礼仪,忍不住用日语问道,“唐先生可到过日本?”
李默群的目光扫了过来,唐山海谦逊地用日语答道,“有幸到日本游学三个月。”然后又转了中文,“我在日本时间不长,日语会说的不多,还请冈村长官多包涵。”
李默群满意地把目光收了回去,对冈村道,“山海是在欧洲留的学,也到过日本、香港等地游学,年纪轻轻,见多识广,才有自己的主意和远见啊。”
“舅舅这话过誉了,俗话说好什么的人通什么,山海日语讲不了几句,却对用餐这一套熟悉,冈村长官恐怕要笑山海是个酒肉之徒了。”唐山海自贬了一番,冈村笑道,“唐先生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我不懂中国人弯弯绕绕那一套,但识人还是可以的。”
李默群听不出,冈村可是听得出唐山海只是在谦虚,唐山海那句日语用了关东关西两个口音讲完,可见唐山海不仅到过日本,而且对日本各地的文化都非常了解,不过是为了照顾李默群这个引荐人的面子才低调的。
冈村接收到唐山海这个信号,兴致明显高了许多,李默群这个人,说话绕三个弯子,还总摆一副读书人的清高姿态,冈村对李默群并没什么好感。
一顿饭下来,冈村拉着唐山海聊日本,李默群插不上话,唐山海还有意给李默群递话,可以说摆了向冈村示好的姿态,又没拂了李默群的面子。冈村欣赏唐山海之余,也明白这个人怕是不容易利用,所以对李默群提议唐山海接手情报处的引荐,没有明确表态。
回去路上唐山海才对徐碧城说明了这顿饭的明枪暗箭,徐碧城听得目瞪口呆,“那冈村最后没答应舅舅的提议,是不信任你吗?”
“他得犹豫犹豫,他看出来我胃口很大,要让我为他所用,他得出份大礼给我。”
徐碧城不明白,“那是不是我们姿态太高了?如果放低姿态,让冈村觉得我们容易利用……”
“冈村只是个中佐,我投诚之前在党国的军衔比他高,太过奴颜婢膝,反而让冈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山海摇头,“横竖周先生汪先生那边现在也在观望,我们还是别太心急的好。”
徐碧城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不懂这些,唐山海怎么说就怎么办吧,“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暂时不需要做什么,我听说,周太太对周先生在外面的事儿盯得很严,舅妈把你引荐给周太太的时候,你可以就这个跟她多说几句。”
“什么意思?”徐碧城眨眨眼,唐山海这是要给自己塑造一个风流浪子的形象吗?
“让周太太觉得你是端着大方,其实善妒,我表面对你一心一意,背地里也不安分就行了。”唐山海直接说。
徐碧城嘴角抽了抽,“这个怎么演啊?我总不能跟着周太太数落周先生吧?”
“你那天在李太太面前不是演得挺好吗?”唐山海诧异,“举个例子,咱俩之间,你是乾,我是坤,我却在外面压你一头,你适当表达下对这个的不满,效果就很好,就像那天你在李太太面前装委屈,说是你没本事养不了我我才不满意不安分什么的。”
“那都是陈深教我的。”徐碧城话说得小小声。
唐山海忍不住在心里想,陈深教徐碧城演吃醋的戏,教这么活灵活现的,陈深自己到底实践过多少回才摸索出来的?
24
唐山海酒量不错,但清酒后劲儿大,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尚不觉得怎样,热水澡一泡,出来头就开始晕了。
徐碧城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脚翘在矮凳上涂蔻丹,露出一半白嫩的小腿,唐山海过来拿顺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书,徐碧城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脚,唐山海一手按着太阳穴,没看她就往书房走,“早些休息,我先睡了。”
“山海,”徐碧城见他头痛的样子,扬声问道,“要煮碗醒酒汤给你吗?”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唐山海半掩了书房门,徐碧城看了看脚上没干的蔻丹,光着脚把保温壶拿到了书房,“我把水给你放在桌上,晚上口渴的话,自己倒来喝。”
唐山海倒在书房的长沙发上,眉心紧皱,他的信息素有点压不住,徐碧城都闻到了,“你是到……”
“不,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唐山海觉得口干舌燥,对徐碧城伸出手,“给我倒杯水。”
“哦,哦。”徐碧城赶紧倒了杯水,一走近唐山海,让愈渐浓烈的君子兰味儿熏得头一蒙,赶紧捂了鼻子,不敢再走近,伸长胳膊把水塞唐山海手里,“要我去给你拿抑制剂吗?”
“晚了。”唐山海为了不伤身体,抑制潮泽期一直用的是长效抑制剂,要提前一周服用,连续服用三次,像这种被酒精催发的过渡阶段不起作用。
“那……”徐碧城突然想起来,“给你来点那药……管用吗?”
唐山海一口饮尽杯里的水,神智清明了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徐碧城,“你疯了,你忘了你已经标记我了吗?来点那药还不如你给我一口来得管用。”
徐碧城去拿药的手僵在半空中,嘴张张合合,“那……那……我……我不要!”徐碧城抬头低头,然后索性扭头直直瞪着窗户,就是不看唐山海,不过她这一瞥却有了意外收获,徐碧城瞪圆了眼睛,回头冲唐山海比了个嘘的手势。
“盯梢的?”唐山海顿时醒了大半,打了个手势。
徐碧城点点头,又扫了一眼方才有人影一闪而过的巷口。
“毕忠良的人?”唐山海走到桌边,写在纸上举起来给徐碧城看。
“不像,没有车。”徐碧城顺手用蔻丹涂在桌面上。
唐山海咬着嘴唇思考,徐碧城手足无措地站在窗边看他。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唐山海指了指自己的后脖子,徐碧城瞪圆了眼睛,又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靠在了窗户上。
唐山海连忙指了指她身后,徐碧城拉上了窗帘,看着唐山海几步走过来,一直压抑的合香放开了,若有若无的幽香一夕爆发,徐碧城只觉得脑子轰得一声,动摇了神智,几乎是唐山海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的瞬间,徐碧城下意识就扑上去了。
窗户上映出两个人交颈的影子,一只修长的手扬起来掩上了窗帘,只拉了一半便被另一只手扣下,乾坤交融的合香从二楼窗户飘出来,在一楼仍能闻得清清楚楚,陈深站在巷口,皮蛋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凑到他耳边,“深哥,咱们这么围观人家的……那啥,是不是不太好……”
陈深的脸隐在阴影里,皮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被陈深推了一下,“去打电话,照我说的做。”
“深哥,不会吧,打扰人那啥是会被驴踢的……”皮蛋没动,陈深又推了他一把,“让你去你就去,快点。”
唐家的电话铃声隐隐传进陈深耳朵里,响了好几声他才看到徐碧城起身,头发松散地离开了窗户,过一会儿唐山海才站起身,书房的灯也熄了,几分钟的工夫,皮蛋就回来了,“深哥,都照你说的做了。”
“电话是唐山海接的还是唐太太接的?”
“是唐太太。”
“你都按我教给你的说了?”
“是的。”
“唐太太怎么说的?”
“就问了几遍我是谁。”
“有听见唐山海说话吗?”
“没有,不过我说交易烟土之后,唐太太过了好一会儿才答话的。”
陈深点点头。
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唐山海和徐碧城的潜伏身份,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要看唐山海的反应。
“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深哥?”
“等着,”陈深盯着那扇黑乎乎的窗户,“我估计你也盯不住他,跟跟吧,如果他发现你了,就别跟了,他反过来逮住你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啥?”皮蛋吓得往后一躲,“不是吧,他不是个坤阴吗?”
“小看他?他在长沙的时候,有次被日本人暗算,下了催情剂,结果发情状态下给了自己好几刀,硬撑着神志突出重围的。他是国军唯一挂将衔的坤阴,所有对他图谋不轨过的乾阳都……”陈深在脖子下面比了个手势。
皮蛋感觉脖子一凉,下意识缩了一步,“深哥,那……那我还是去盯刘三木吧。”
“吴龙也不能活着。”不然暴露的就是陈深了。
“好,我盯着,如果对方放过了吴龙,我去给他补上一枪。”
“吴龙这小子不简单,警惕心应该挺高的,你别掉以轻心。”
“是,我知道了,深哥。”皮蛋跟陈深沉默了一会儿,“深哥,今天晚上唐队长和唐太太会出门吗?”
“我也不知道啊。”陈深漫不经心地答。
屋里卧室黑着灯,徐碧城借着晦暗的月光,一边用湿毛巾给唐山海擦脖子后面的咬痕,一边问,“那个刘三木是什么人?”
“可能是我们的人,刘三金被我们当礼物送给76号的内情,他可能知道。”
徐碧城想起什么,“你说陈深多嘴的,就是这事儿?”
“陈深说的贩烟土的军统,很可能就是刘三木,我让你传话给老陶去查了,结果我还不知道。”唐山海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找老陶求证。”
“我跟你一起去。”徐碧城放下毛巾,“你说,今天晚上给我们打电话的人,会不会是陈深呢?”
唐山海的背影一僵,许久才说,“如果就是陈深呢?”
没等徐碧城说话,唐山海转过身来,卧室没开灯,徐碧城看不清唐山海的表情,只听到他不辨喜怒的话,“陈深十之八九知道了我们俩的身份,也掌握了证人,却没有立即向毕忠良汇报,这说明陈深和毕忠良并非完全一心,同时,他没有除掉证人,而是借这件事来试探我,说明他跟我也不是一心,碧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怀疑陈深是麻雀?”
“现在国共合作,陈深潜伏多时,觉察到我们的身份来结盟,不是说不过去。”
“那你会跟他合作吗?”徐碧城问道。
唐山海没有立即回答,“当务之急是除掉刘三木这个定时炸弹,我现在就去找老陶。”
25
李默群生日那天,上海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毕太太自打知道了李小男是陈深的女朋友,就对李小男亲近得不得了,越亲近越喜欢这个姑娘,连李默群的生日宴,也不忘提醒徐碧城把李小男一同带来。
唐山海一车坐了四个人,他、陈深、徐碧城和李小男,三个人都不提吴龙尚在逃的事,但明显都心事重重,李小男却像没看出来似的,一个劲儿地问陈深她的裙子好不好看,又说唐先生和唐太太天天穿着情侣装,看着郎才女貌特别般配,陈深该听她的换那条亮色的领带云云。
他们到饭店门口的时候,刚好毕忠良和李默群的车也到了,毕忠良下午从自南京开来的火车上下来,亲自去李默群家接了李默群,唐山海正疑惑怎么开了两辆车的时候,就看见从毕忠良的车上下来的是李默群和冈村,而李默群的车上坐的是李太太和冈村太太。
徐碧城和唐山海对视一眼,齐齐迎上去,对李默群道了高寿,毕忠良正跟冈村说什么,冈村像是没什么兴趣听的样子,只摆了摆手,见到唐山海夫妇,冈村脸上却露出笑容来,牵过自家太太,说起了日语,“慧子,我给你介绍,这两位是李主任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徐小姐和唐先生。”
然后又对唐山海说,“这是内人,不会讲汉语,唐先生和唐太太多包涵。”
唐山海心里暗道,难怪李太太陪在冈村夫人旁边一直一脸尴尬的样子,赶紧用日本礼仪对冈村太太问了好,冈村慧子像是不怎么跟丈夫出来交际,一脸局促的模样,不停对唐山海说客气多礼。
接连有宾客来到,围着李默群和冈村谄媚,唐山海和陈深反而自然而然地退到了后面,摆出警戒的姿态,不动声色地找寻吴龙的踪迹,李小男这会儿也老实了,乖乖挽着陈深站着,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徐碧城打了个喷嚏,唐山海顺手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她,冈村中佐的声音却隔着几个人传来,“天气冷,进去再说吧。”
毕忠良也附和道,“李主任,冈村将军,宴席兰芝都已经张罗好了,我们进去吧?”
李默群这时候才应承着,跟冈村并肩往里走去,这时陈深也眼尖地看见了刚刚赶到的吴龙,他见毕忠良要进屋了,赶紧一边喊毕处长一边跑,毕忠良刚好背对着吴龙,没发现他,陈深冲扁头使了个眼色,扁头走到警戒线旁边拦住了吴龙。“碧城,我们进去吧。”唐山海挽着徐碧城一转身,刚好挡在了毕忠良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毕忠良进了宴会厅。
“那个……”徐碧城刚想问吴龙的事,就被唐山海捏了一把手臂打断了,徐碧城赶紧闭上嘴,唐山海眼前递过来一支酒杯,是冈村的一个侄子,宪兵队参谋部的,比唐山海和陈深还要年轻,头顶上的水晶灯在红酒杯里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只映得冈村眼底流光溢彩,“唐队长久仰。”
“冈村先生久仰。”要不是方才寒暄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毕忠良管这位年轻的先生叫冈村,唐山海都拿他当冈村中佐的保镖了,毕竟太年轻了。
“我与唐队长素昧谋面,不知唐队长从何处听来我的名字啊?”冈村和唐山海举了杯,唐山海喝下红酒才回答,“冈村先生年轻有为,又得冈村将军器重,唐某久仰大名。”
年轻的冈村像是被恭维得很开心,唐山海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却与他的身份不太相配,饶是陈深,在这样的场合也穿了压箱底的高级定制来,冈村的西装却在边尾留了皱褶,裤子也不完全平整,像是没打理过,随便套上就来了。
是冈村中佐和李默群不对付到他身边的人都不把李默群放在眼里,还是这位年轻的冈村先生就是个不拘小节的浪荡子呢?唐山海如常和冈村你来我往地寒暄,却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唐队长唐太太,不去跳舞吗?”
李小男是演员,要保持身材,不肯吃甜的东西,她跟陈深已经跳了两支,一人拿了杯饮料下来休息,陈深手里还是拿着瓶格瓦斯,在唐山海的酒杯上轻轻一碰,“祝天下太平。”
“祝天下太平。”唐山海差点笑出来,匆忙用喝酒的动作掩饰过去,徐碧城手里让李小男塞了一盘小蛋糕,“碧城,这是陈深拿给我的,咱们去那边分着吃吧,我要是都吃掉了,导演又该骂我了。”
徐碧城询问地看唐山海,唐山海冲她点点头,“饿了就吃点,等下我过去邀请你跳舞。”
等徐碧城和李小男并肩离开了,唐山海才在冈村和陈深之间做引荐,“这是行动处一分队队长,陈深,这是宪兵队参谋部,冈村先生。”
“冈村先生。”陈深直接拿手里的格瓦斯瓶子去碰冈村的酒杯,冈村示意酒杯空了,“陈队长的大名,我也多有耳闻。”
“您是客,我干了,您随意。”陈深还冲冈村亮了亮瓶底。
陈深这几个动作可以称得上十分的无礼,唐山海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他不知道这个冈村的底细,又怕陈深把他得罪了,赶紧帮陈深说几句好话,“陈队长就是这样,跟谁都称兄道弟的,自来熟,冈村先生别见怪。”
“我喜欢陈队长的性格。”冈村像是被恭维惯了,对陈深这种随随便便的愣了一下,才礼貌性的回答,唐山海和陈深交换个眼神,这个年轻人看来倒没有他这身不拘小节的打扮那么简单。
陈深这般也是一种试探,如果这个冈村是个没心眼的愣头青,可能当场就跟陈深打起来了,这倒是唐山海和陈深想看到的。
冈村中佐把冈村次郎招呼过去了,唐山海和陈深礼貌地跟冈村次郎道别,李小男和徐碧城已经从自助餐桌转战吧台了,徐碧城远远对唐山海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唐山海会意地点点头,他跟陈深打发了几个上来献媚的,一人又取了一杯饮料,慢慢踱步上了阳台。
“吴龙都知道你些什么?”
唐山海开门见山,他背倚着栏杆,两腿交叉,捏着红酒杯的手放在腰侧,看似闲适自在的动作,陈深却眼尖地注意到了他在裤兜里握紧的左手。
“知道我知情不报,对毕忠良有贰心。”陈深两手撑在栏杆上,格瓦斯才喝了一口,“你看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也不感动一下?”
“你为了我?那你怎么不干掉吴龙和刘三桂再来向我邀功?”唐山海眯着眼看陈深,他才喝了一杯酒,被夜风一吹,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有点飘飘然,唐山海侧过身,一根手指点上了陈深的侧脸,“你想知道什么,陈深?”
“你想知道什么?”陈深抓住唐山海的手,不让唐山海抽回去,“那天来刺杀咱俩的,是你的人吧,来的目的也不是刺杀,不然他们不至于误伤你之后,像闯了祸一样慌慌张张就跑了。”
唐山海嘴角扬起笑容,调皮地晃了两下头,“就是我试探你的,又怎么样?你不是也拿刘三桂的事试探回来了吗?”
“我怎么舍得揭发你。”陈深被唐山海这个笑晃得头晕。
“那咱们这是达成一致了?”唐山海举起酒杯。
陈深把格瓦斯撞上去,差点碰碎唐山海的酒杯,“合作愉快,唐队长。”
陈深松了手劲儿,唐山海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仰头饮尽杯中甘醴,冲陈深亮了亮酒杯底,陈深却一把挥开唐山海的酒杯,玻璃杯和玻璃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醇厚的红酒从两人交缠的唇齿间滴下来,染红了两个人的衬衣领子。
唐山海的上半身几乎悬空,陈深扣着他的手指,唐山海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宴会厅里任何一个人,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行动队一二分队长纠缠着难解难分。
耳边划过的破空声惊扰了陈深,两人立即分开,扭头就看见冈村次郎倒在宴会厅和阳台之间,胸口一个血洞,手里举着一把餐刀,嘴巴大张,像是没说完最后一句话。
“有刺客!”
在女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毕忠良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宾客们挤成一团往楼下涌,唐山海心里一咯噔,陈深飞快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吴龙在扁头那儿,你顶一会儿。”就混在人群里往楼下去了。
电光火石间,唐山海想明白了陈深的意思,徐碧城尖叫着扑进他怀里,他一手揽着徐碧城的肩膀,一手掏出了枪,“大家不要乱。”
毕忠良带人卫护在李默群的包厢门口,李默群和冈村中佐跟在几个手下身后走出来,冈村太太一看见死不瞑目的冈村次郎,就吓得尖叫一声倒在了丈夫身上,刘兰芝也扑到了毕忠良那边,连声问着,“忠良,你没事吧?忠良!”
“我没事!”毕忠良赶紧回答,同样揽住了刘兰芝的腰,“陈深呢?陈深哪里去了?”毕忠良询问的目光落在李小男身上,李小男摇头,“陈深的饮料撒了,方才去换衣服了,我跟唐太太在一起。”
唐山海和徐碧城都是一愣,李小男这句话是早想好的吗?如果李小男不说,唐山海正打算用这个借口,反正他和陈深的酒杯碎渣还在阳台上摊着,他的领口也是脏的。
“山海,你带人去查查外围,李主任,冈村将军,还是先回包厢避避吧。”毕忠良安抚着李默群和冈村中佐的情绪,冈村中佐的脸都发红了,看上去十分的生气,唐山海把徐碧城交到李太太手里,就带着几个人往楼下奔去了。
他心里也着急,陈深到底干掉吴龙了吗?到底是谁打乱了今晚的计划?这提前放的一枪非但让今晚的暗杀计划功亏一篑,而且把冈村中佐的怒气值提到了巅峰,唐山海都不敢想象,接下来行动处将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