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臆想(一)

我是个无趣之人,但我爱这个世界的有趣。其实我不晓得它是否真的有趣,我愿意去想象,想象一个可以爱的人,想象一条可以走的路,想象能获得片刻的欢愉,又没有失去的痛苦,我沉浸在其中,让这种喜悦渗到我的骨子里,把自己染上一层快乐。

我的眼睛看到不多的画面,脑袋做好事,替它多补充一些,但我的嘴讲不出来,嘴觉得羞愧,因为它知道眼睛没有看到的,做不得数,脑袋骂它,眼睛只是微小的缝,涌不进来整个世界,但我是贪心的人,觉得身体里有世界的位置,涌不进来的世界与我无关,我有我自己的,我要它长出来。

我活在我的世界,但我也走着脚下世界的路,我不能单一的欣赏自认为的有趣,我的脚和诸多地点的接吻,替我体验了因为长相缺陷达不到的多情,我曾经想讨论城市的相似性,后来想清楚其实相似的是我生活的环境,我只是生活在不同城市的同一个自我空间,城市有各自的美,我文化不够,不能乱讲,只能将我看到的我经历的,加上我脑袋补充的,组成一种感受讲出来,我要片刻成为热爱工作的导游。

我不太想去谈我的故乡,有着复杂的情感,像多年未见又没必要再见的老朋友。我没想清楚怎么讲,以后再说吧。

我来到第二个城市,广元,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满天的雪,那天我刚好在女生宿舍楼下,飘雪了,是晚上,刚好有路灯,所以印象深刻。这座城市和青春有关,总让我想起喜欢过的女生们,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我就对给我带路的学姐一见钟情了,但第二天就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所以只能算了。军训时又喜欢一个女生,第二次遇见时我觉得不能再错过,想方设法获得她的联系方式,开始追求,军训结束后我偶然在食堂看见一个女生,发现原来我第二次遇见的不是第一次那个女生,军训穿的衣服都一样,追错人了,尴尬之余,也在自嘲中如释重负的接受了女生的拒绝。之后我开始收敛,不再因为社团没有喜欢的女生叹气,也不再为经管系不和我们一栋楼上课感到惋惜,也不再为我们整个专业只有五个女生而感到痛苦。我克制我的喜欢,不希望变成冒犯,我有容易犯错的愚蠢,愚蠢是多出来的青春。我总是期待一气呵成的好感,却忽略了这只是不成型的毛坯的本质。当然,使我不再对本校女生过度关注的原因是对面有个女生更多的学校,然后,我恋爱了。恋爱并不是我今天相谈的事,但这是我对广元这个城市建立更深印象以及对其他城市也能产生更深印象的起因。

我是个很宅的人,除了上课我基本不出寝室,但对方是个爱到处逛的人,她带我走遍了广元的大街小巷,虽然我依然讨厌出门,也对风景不感兴趣,但出门之后我开始愿意走更多的路,我开始喜欢走在路上看神态各异的行人,仿佛通过一面面镜子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当路人表情凝重时,我反思自己此时的表情是否也是如此难看,我要纠正自己,要有笑容。当路人表情喜悦时,我也会变得开心,我特别喜欢看人群中家长望向自己孩子时的表情,仿佛我也可以有这样的温柔,我受了触动。印象最深的是有次一个家长在街上大喊孩子的名字,声音听着就非常揪心,她没找到她的孩子,表情和声音都带着撕心裂肺,有人帮她找到了叫她过去看,孩子贪玩跑远了找不到妈妈在路边哭,她冲上去一边打孩子一边哭,依然撕心裂肺,我目睹了一个母亲接近崩溃的过程,离开时我也流泪了,讲不清楚原因,但有瞬间我能感受到那个母亲当时的心情,恐惧、慌乱、一片空白和找到孩子后的狂喜、愤怒、后怕,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足以压垮一个人。我为她感到庆幸,也开始对这个真实世界产生更大的兴趣,如果我当时待在宿舍,哪怕在看一部悲伤的电影,流下的眼泪也是有区别的,在于是否有现实世界的鲜活。我想到更多,那么我的喜悦、悲伤、焦虑、痛快都不能在个人空间中得到正确的感受和认识,自我培育的感受和受外界感染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我不去评价哪个更正确,它们分别占有更多理性和感性,我觉得人需要两种经验的混合才能真正理解喜怒哀乐,才能判断对待不同事情所展现的情绪是否正确,是否恰当。我也开始喜欢看每个城市都有的建筑和相似的街,广元有条街,我总觉得在富顺见过,后来在不同城市的某些街道,我也感觉又回到了另一座城市,这种空间错乱感,让精神感受到一种飘浮的愉悦,这是我独有的体验,是旁人不曾有的,我同时走在两个城市,我开始想象路口拐弯是否依然是我曾熟悉的场景,会不会遇见另一个城市见过的人。有次陪女朋友走在那条街,我突然想家了,因为在富顺那条街走到头朝右拐就是我外婆家,我在失落中重回现实,但这种体验很值得,是在寝室或个人空间中感受不到的。所以这次恋爱对我最大的影响是让我走出个人空间开始愿意甚至爱上与现实世界的接触。

上面大概是这篇文字的序,现在才要开始正式讲,我总是如此没有逻辑,不亚于唐诺的啰嗦。广元这座城市,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它的风,广元的风会说话,而且是脏话,所以你总想骂回去,它脾气不好,吹断过不少的树,有次把食堂的门吹倒了,我好担心,担心食堂不能准时开饭。但这恼人的风有最好的搭档,剑门关,这座关楼你在图片上看到的仅是它自身魅力的很小一部分。我去过一次,现在依然印象深刻,走到关楼前,我并没有感受到历史中所描述的雄伟,大概是如今高楼太多,又未曾真正对地势进行研究,便没觉得它险要,既然到了,还是要登楼看看,从关口上望去,会有怎样的风景。一开始,上去后,我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但也仅限于对其壮阔的震撼,但肯定不长久,睡几觉就忘了,就在此时,起风了,他妈的,这个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关楼上旗帜呼呼作响,地势狭窄,风便都涌在我脸上,绕过镜框找到眼睛,使我望向关楼下,我找不出词语形容当时的心情,但在那一瞬间,“大风起兮云飞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些句子我突然能理解了,这阵风吹灭了人心中的胆怯,我仿佛没有长那个东西,它填满了人类所有的情绪,让你没有可能再生出其他想法,这种充实取代了人类在任何时候可能产生的孤独,这种感觉是任何矫揉造作风花雪月都写不出来的词。我突然恨自己没文化,讲不清楚,没有文化让我有好多事情都讲不清楚。我只能说,这个世界上任何矫情的人都可以去剑门关上吹吹风,儿女情长,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全都吹走,只剩一个骨架,是最真实的自己,认清自己的抵御世界的能力,不要低估自己,不要毁了自己。

剑门关带给我最大的影响是,你要走出去,你要亲自去看看这个世界,它和书里是两个模样,你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脚去走。从此,我到了每个城市,都喜欢在这个城市逛一遍,大的城市就只逛周围,小的城市就从头走到尾。我也走遍了大半个广元城区,走了许多次,把忽略掉的小巷子也走了一遍,这个城市在我脑海中立体了,这个城市立体了才算我真的去过,代表我不再只是个过客,这个城市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

南通,我只去了一小部分,在它的镇上,三个月封闭式的培训,每周只有半天出去放风的机会。这段经历很多人并不快乐,也很快忘记,但我感触颇多,当然,我对每个地方都感触颇多。我所在的培训地点采用的是半军事化管理,走路吃饭都有规定,走直线拐直角,餐盘不能剩一粒米,被子必须豆腐块,熄灯后必须睡觉,门没办法锁,半夜随时有人巡逻检查。他们要求学生管理学生,我运气好,第一个月就从普通人到义警再到义警负责人,生平第一次享受到特权,使我印象深刻并改变我心态的事情发生了,我要讲出来。人是很容易变得畸形的,他们缺乏控制自己的能力,自以为清醒的正常人只是因为他处在底层没有办法尝到权力带来的神奇力量,当所有人都只能按着一个路线排队走直线拐直角的时候,你可以随便走;当所有人都只能在教室自习时,你可以去休息室打台球或看电视;当你可以莫须有的处罚一个人也可以任意撤销对其他人的处罚时,心态就扭曲了,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学生会的人可以那么盲目自信,我后来懂了,他被权力扭曲了,他在他职位带来的权利范围内感受到了他以前从未有过的特权,平视变成俯视,他把台阶当成了自己身高的一部分。有人在旁边笑我,为什么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我要拿来讲,随便走路什么时候成了特权?不上自习什么时候成了特权?当个义警负责人或者学生会主席算什么特权?当其他人都不被允许做,但你可以随便做的事,就是特权。当所有人都不允许说话,能讲话就是特权,当所有人都只能趴着,能站着就是特权,拥有他人不能拥有的,就是特权。评论一件事,要看清它的边界,你讨厌学生会,你可以不参加,你讨厌义警,你可以退出培训,你讨厌老板,你可以辞职,你讨厌这个社会,你可以干嘛?去死吗?未曾有过共同经历,就不要去批评,我从来不骂制度,因为你如果觉得这个制度有问题,你就去加入它,然后爬到最高层,去改变它,你觉得你爬不上去,就尽你的能力去爬,爬到你能达到的最高位置,然后把你的孩子教育好,让他继续,一代一代教,让每一代都尽可能的变得更好,朝一个目标去爬,去改变它。人类存在那么多年,制度存在那么多年,改变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是需要一代代人的积累,所以教育很重要,你不能教所有人,你就先教好自己,再教好你的孩子。很多人太着急了,也太高估自己,连自己都教不好,就想指点江山?最起码,我觉得只有体制内的人才有资格批评体制,只有当一个人真正进入一个体系的时候才能尽可能的看清楚它最真实的样子,才有资格去评论。我要克制,不能扯太远,容易被禁,不过我也没说什么坏话,我愿意相信政府雪亮的眼睛。继续回到南通,我还是当初那个义警负责人,事后回想,我在其中某一个阶段确实有些扭曲了,为了体现区别,我偏偏要走不一样的路,为了展示权力,我偏偏要针对几个人。当时的我在现在想起着实很羞愧,不像个人,像义警负责人,像一个职位,而不是我本身,仿佛在这个位置的人就该如此,一代代人都是如此,“从来如此,便对么?”我当时其实也很清醒,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束缚太久被舒展开,恶劣的也可能就是我的本性。这段经历,给我最大的感受是,在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本性时,远离权力,远离欲望,远离你驾驭不了的东西。你要抽离出来,你要好好锻炼,在你有能力控制自己之前,你要和它们保持距离。后来我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变成了厌恶权力的人,我强迫自己厌恶,因为我缺乏控制它的能力,一个体系或一个制度的腐败,就是因为存在一些无法驾驭自身位置带来的权力的人,他们活成了一个职位而不是一个人。但职位本身不是坏的,它是如何被污染的?是一代代前人,他们在这个位置上死了,他们的灵魂死了,把这个位置污染了,影响了后来坐这个位置的人,但这种灵魂的污染不是全责,它只有引诱,勾出了人们的恶,为它提供了养分,恶得到回报,变成更大的恶,人又成了恶的养分。最大的问题是人本身,与其讨论改变制度,不如讨论如何改变人本身,改变自己,改变下一代人,让下一代人再改变下下代人,一代传一代,把教育视为人存在的目的。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我就是个工具人,我只是人类成长中的过渡,世界发展太快,需要等它到一个瓶颈时,人才能追上去改变它,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我想做一点点贡献,我要把这种思想找出来,让它去影响其他人,让被影响的人再去影响其他人,一代接一代,直到遇到这样的时代,有足够的人出现,去改变这个世界。又扯远了,继续谈谈义警,在后期我又经历了一件事,使我又有了新的思考,在临近结训时,我需要找一个接班人,把义警负责人传给他,然后我又重新成为普通人,在最后几天,我忽然出现退休综合征的症状,我看着接班人像我以前一样不守规则制定规则,内心有了强烈的落差感,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要记住这种落差感,这种落差是很好的经验,对心态的锻炼很有帮助,我爱看历史,看到张居正时常思考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他没有看过历史,没有想过自己可能落得如此下场吗?前段时间看讲战国的书,发现很多著名人物下场都不是很好,吴起、白起、赵武灵王、商鞅……为何人总不得善终?我还没想清楚,我要继续想,但我想对心态的锻炼是对的,我要提前经历起起落落,去夸大这种感受,去放大它,把它变得更让我警醒,我不能因为其微小而忽视,我有时觉得很累,觉得思考使自己痛苦,但这种痛苦若能取代人生的其他痛苦,我便觉得值得。

我发现才讲到第三个城市,还有深圳、文成、横店、沈阳、成都,甚至还有短暂的上海、北京都还没讲,我只有下次再写,没想到我居然可以写连载了。我才二十多岁,也只去过几个地方,但我都有这么多话想讲,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我啰嗦,不过我觉得也有部分原因是,我不希望每段经历都变得那么单薄。因为记忆会稀释,它会把我们本来就不多的经历冲淡,一层一层剥离,它觉得这些东西对人生并不重要,除了最深层的感受其他都没有用,为什么没有用?我想起在温州半夜拖个行李箱找旅馆,等着红绿灯心生悲凉唱了首歌时路人望我的眼神,也想起在杭州的地铁上我看见一个猥琐男非要挤着一个姑娘坐,姑娘怒斥之后猥琐男毫无改变,我便和姑娘换了个位置反过去挤着猥琐男,我生平第一次不只是在心里对付坏人。这些记忆要不是写这篇东西时我使劲回忆把他们翻出来,我也不会发现原来人生在不经意间经历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我对温州的记忆里早就忘了最后住的什么旅馆,但是会好奇那对路人情侣在走过斑马线后会怎么评价我,我对杭州的记忆不是西湖,而是我怎么都想不起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当时太紧张,根本没有去看姑娘的脸。记忆不应该被冲淡,而是应该被泡胀,这些城市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经历,还有感受延伸的臆想,这些臆想是我思考的一部分,也是我成为最终的我所汲取的养分,我还要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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