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监考。窗外，云杉挺直了腰在看，太阳睁圆了眼睛在看，天擦干净了脸在看，而我最希望是，他（她）们的父母亲来看。不，还是不要来看。
第三十三考场，全年级最后一个考场，十四个孩子，全校排位最后的孩子。有老师开玩笑说，你闭上一只眼也看住了。说实话无需监考，他们也无法逆袭，或咸鱼翻身。
他们做的最多的是选择题、判断题，其他的几乎不动笔。语文好些，多少写点作文，有离题的，有乱凑的，有错别字很多的。各科两个半或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他们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就够了。
看看吧！有玩透明胶的，把胶带扯细扯长，看它慢慢变形，断了再扯；有玩手指的，这只手抠那只手，那只手捏这只手，研究箕畚还是斗；有用手拄着下巴发呆，半天一动不动，思考着漫长的求学生涯呢？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总把上衣帽子扣在头上，此刻正努力的用橡皮擦擦桌面，然后写，写了擦。那个靠墙的男孩，一手肘放在桌上，手托着头，一手插在口袋里，毛衣的领子和头发之间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门口大好的阳光。那个胖大男孩使劲地抖着两腿，连带脸上的肉都在晃荡，我看他，他看我，依然不停地在抖动……
我不忍心再看他们，心里面觉得很悲哀。看不出来，他们与其他的学生哪里不一样，四肢健全，精神正常。他们不做题，不难过，不焦灼，也没有不好意思。就那么，就那么呆呆地麻木地坐着。
国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对很多家庭是多么大的恩惠，对很多孩子是多么牢固的保障！还说了，不准留级。一小部分基础差的学生跟着升级了，越升越差，严重的什么都不会，晕晕乎乎懵懵懂懂。据说，还要普及高中教育。雨露均沾！如果现在这群三十三考场的孩子赶上了，对他们是不是莫大的福音？可以不费劲就能上高中拿到高中毕业证！？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是祖国的花朵，倒像是冬天的风吹着的那些瑟瑟发抖的小草。琼浆玉液般的知识，从他们跟前经过，流淌到哪里去了？以前时光慢，脑子慢基础差的人可以慢慢学，然后大器晚成。现在节奏快，一把筷子一样长，一人一碗一样的汤，一样的喝下去不一样地吸收。怪谁呢？！
我们国家提供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学习环境，学习权利。对于他们，不是享受学习，而是享受无事可做。这种情况我们多少还是有察觉的，为什么要让情况继续这么下去？为什么让一群这么可爱的孩子坐着筋斗云似的成长？我们常常埋怨生活不公平，命运不公平。在教育方面好像没有不公平，明明又感觉到不公平。这些学习能力差的孩子，这些不知道怎么学习的孩子，这些进步比较慢的孩子，不准留级，对他们是不公平的。真的难以想象，如果高中普及义务教育，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会有多少像三十三考场的这些孩子，坐在那里发呆。
国民素质的提高，不是仅仅靠一张普及的毕业证就能提高的，不是多上了几年学就能提高的。第三十三考场，不仅是十四个孩子的悲哀，是十四个家庭的难过！多少个学校有多少个班级，有这样的一个考场呢？有这样的一些孩子呢？如果我们肯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会继续留在学校里吗？
有人说教育是一个等待的过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有多少人还在耐心等待呢，又有谁肯给他们机会和时间呢。路边的速生杨啊，怎么也比不上致密的楠木吧。
怀念那些老时光，老时光里三十三考场的孩子，有人等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