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里，甘肃的大山都长相憨厚，何况是人。

大西北的寒风吹散了树干尖稍上最后几片枯叶，摇摇晃晃坠入初冬的怀抱，分手的那一刻，才知道努力长大开枝散叶的你不再被需要茂盛生长，在西北方向风的作用下，走向萧瑟、走向贫瘠、走向寒冷的路，可这就是你的一生啊，秋收冬藏，等待下一个春天。

站在丁家山坡上，眼前的黄土地在人们“走出农村、拥抱城镇”的时代背景下沉沉睡去，眼前是清澈的沟沟壑壑、蜿蜒曲折的山路，往前两公里的桥头左转，是我的姥姥家。

远处一位骨瘦的中年男子正抗着尼龙大包沿着路边前行，虽身穿黑色棉服，但在绝对身高的优势下，像极了路旁干枯的杨树，没错，是我的舅舅回来了。

我大声的喊着舅舅，顺着山坡的羊肠小道奔跑，舅舅看见我了，驻足冲我开心的笑，并不停的向我摆手示意我慢点跑。

“我来帮你拿吧，舅舅”，我边说边就要拿过舅舅肩上的尼龙大包。

“你拿不动，马上就到家了。”舅舅说着并没有把大包给我的意思。

“我能拿动，我力气大着呢”说着我就用手拽住了大包的绳子，可还没等完全接过来我就感受到了大包的沉重。

舅舅会心一笑，并没有说啥，我便抿了抿嘴跟着舅舅回家了。

过去的农村就是这样，开春男人出门，女人在家务农照顾上学的小孩，等秋收时节，男人们便请假回来收庄稼，收完又回到了打工的地方，一直到下冬雪再回家。

走的时候树是个光杈杈，回来的时候树还是个光杈杈。

舅妈正在里屋里和面，西北的男人回家第一口饭必须得是媳妇做的拉条子，还没等舅舅进门，姐姐妹妹弟弟就把舅舅围了起来，该抱的抱，该亲的亲，当然我肯定是不愿意让亲的，舅舅胡子扎人。

从肩上放下大包，舅舅开始给姐姐妹妹弟弟们拿新衣服，这是高晶的（我二姐），这是尕焕的（我妹），这是高峰的（我弟）……孩子们拿着新衣服开心的比划着，舅舅看见我呆呆的望着大包，随即从兜里掏出2元钱给我，让我去买好吃的，我也顺利的乐开了花，加入了蹦跳的队伍。

“再不要跳了，晶儿，去给你爸倒杯水”舅妈掀开里屋的门帘说道，你看中年人的关怀始终在行动上。

夜很快就来了，塑料膜（窗户外粘的塑料膜，保暖）里透着淡淡的黄光，母亲端着面碗掀开门帘的时候，里面发出嬉笑哈哈的声，随着母亲进去门帘放下，嬉笑声变得低沉，舅妈再来时，声音又起。

姥爷坐在中间，一边是姥姥，一边是父亲、舅舅、母亲、舅妈，我们小孩坐另一桌，炕头上有一个木箱，上面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里正放着西游记。

大人们一桌聊着外面打工的场景以及庄稼地里的收成，小孩们一桌沉浸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剧情里。

快乐很简单、幸福就是如此。（那时候）

一觉醒来，身旁的大人都不在，只有腿脚不便的姥姥坐在炕的拐角处，手里拿着鞋样子做工。

我起身穿衣，姥姥叮嘱我早饭在炉子上，一碗面茶（羊油面糊糊）上盖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馒头，我吃的同时，姥姥已经准备下炕了，一是上厕所，二是收拾我吃过的饭碗。

走出门，太阳正暖，姥爷正在给驴拌草料，虽是头小驴，但听姥爷说，母亲出嫁的时候好像就是坐的这个驴车。

当然，每年冬季，我们都是坐这头驴车去小姨、二舅家串门，很是吃苦呢。

转个身，舅舅正在墙角处劈柴，然后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门道边，当然这不是冬天使用，而是在来年夏天烧，即节约了煤炭，而且柴火更快更便捷，至于为啥在冬季储备，因为只有冬季有时间呀。

父亲和母亲去十爷家（姥爷的兄弟，排行老十）串门了，想必应该也是快回来了，吃过午饭我就要跟父亲母亲去坐火车回家了。

收拾好东西，跟姥姥姥爷告别，站在桥头上等上面下来的车，一辆时风牌三轮车，车厢加装了雨棚，两边是木头长条凳，两块钱坐到大靖廊坊口，再花5块钱坐到谭家井，还要走半小时才能到谭家井火车站。

从谭家井坐火车到圆敦车站，60公里的距离，火车要走将近3个小时，但那是我已经认为是陆上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时间迅疾，二十多年过去了，山还是那座山，村庄还是那个村庄，除了名字没变，其它都变了，曾经热闹的村庄如今已没几户人家了，只有佝偻着腰坐在门前小板凳上晒太阳的老爷爷。

我可能是一个怪人，特别喜欢站在山坡上，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眺望这荒凉的美景。

2024年11月17日

祥子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