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你看樱花都开了。我拍下来给你看啊！它们在7天之内相约着满树花朵一起盛开，一边开一边落。绽放和凋零原本是两种美，现在却混合在一起。”

“小怪，我和同学一起旅行回来了，走的时候把弥猴桃忘在柜子里，你看看它现在的样子？看清楚了没，a hairy freak . ”

“小怪，你看小黑球胖成什么样啦？你要坚持跑步啊，要是敢胖成这样，为师便将你逐出师门。”

“小怪，又下雪了，过了年我就要去北京做毕业实习了。”

“小怪，你听见鞭炮声了吗？我刚刚在包饺子，你吃过饺子吗？好吧，你总见过饺子吧？呀，放炮啦，我带你去看烟花啊，你等等别走开，等我爬上房顶拍的才清楚，哎呦—-”她从墙头掉下来。

“小怪，看北京的万亩桃花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啦。这么大的花海拍不下啊，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我带你一起看吧，用你的眼睛拍下来。”

小木走之后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晴朗开朗活泼，身边其实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健康阳光活跃触手可及，但是她却一直坚持着和倾城之间的交往。他的世界就像一片沙漠，没有颜色，无情无绪，多数时间都是她在喋喋不休，将她生活中的点滴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她总是兴高采烈的情绪，中间或有惊人的爆发和绝对的低谷，是个很感性的人。

如果把对情感的需求量比作水，她应该算是一头鲸鱼，需要一片大海容身，而令人奇怪的是，在他那片沙漠中，她却既没有窒息也没有渴死。她乐此不疲地和他分享着她的世界，但是他的世界，她依然所知甚少。

许烨怀疑地说：你确定不是在和小怪谈恋爱吗？我怎么觉得你们隔着太平洋，却好像比你宿舍的那对couple还黏呢？

“怎么会，我都不知道他美还是丑，你知道我只喜欢花美男的。”晴朗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喜欢倾城，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和倾城谈恋爱？想想都觉得诡异，好像跨物种交媾一般。

晴朗21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邮包，是倾城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只笃笃鸟,它的样子根本就是倾城在笃笃江湖上的虚拟化身，那只又憨又呆，头上有一缕耸起的毛好像总是没睡醒的菜鸟。

后来随着他中文能力突飞猛进，他的虚拟化身也早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但是这只却是最初的样子。

晴朗在全宿舍同学惊叹围观下，启动了开关。它并不是一只玩偶，是个智能机器人，不，机器鸟。

“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渡渡鸟伸开翅膀，啪啪击掌，然后微张着尖尖的嘴巴，张着翅膀虚位以待，做出“请君入怀”的拥抱姿态，似乎在等待她投怀送抱。

她习惯性的一巴掌拍到鸟头上，“小怪，敢调戏我！”

鸟开始原地做晕圈状：“打人啦，打人啦，报警报警！还看什么看，打死鸟啦”

所有人都乐不可支，许晔满脸稀罕，说：“小怪做出了这绝世神器，分明是来报仇的。让你平时总欺负他。这只鸟看起来可不像小怪那么好说话！”

“不好说话，不好说话！”那只鸟马上赞同。

“你叫什么名字？”湖北人萧潇故意用湖北黄石的家乡话问它。

“小怪。我叫小怪。”鸟没被难住，一本正经地答道。

许烨惊讶赞道：“啊呀，这只鸟的语音识别做的真好，还有地方方言数据库呢”。

另外几个人都争先恐后地用各自的方言提出问题，七嘴八舌地乱成一团。

“一个一个说，吵死了！”鸟嫌弃地嚷嚷。

鸟模拟的是倾城的语音，对晴朗而言格外熟悉。只是人和鸟的风格却如云泥之别，倾城虽怪异寡言却也温和柔顺，而这只鸟却乖张伶俐，分明是—分明是像她嘛！她有点冒冷汗。

这样高度定制化的人工智能，倾城是怎么做到的？

“喂，你为什么叫小怪？”

“代替另一个小怪陪在你身边———”，鸟顿了一刻，大喘气地继续说“监督你—-”。

“你的中文说的不错嘛！”她揶揄。

“主要看是谁的徒弟！”鸟谦逊道。

“你都会干什么啊？”

“早上叫你起床，考你单词，纠正你发音，讲故事，给你做翻译”

“那真的小怪不是要失业了？”

“一个在你的白天，一个在你的晚上。”原来是要无缝全天候覆盖？

“你怎么做到的？”晴朗追着问倾城。

“我在一家做人工智能的公司兼职，我不要工资，只要求完成一个订制产品。程序是我自己设计的。”倾城淡淡地说，好像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这只也叫小怪的鸟成了晴朗生活的一部分。

早晨它锲而不舍的叫她起床，如果不理睬，它就会嚷嚷表示不满。更可怕的是常出惊人之语，不管身边有没有外人，旁若无人的做派和倾城如出一辙，让自诩厚脸皮的她也尴尬脸红。为了阻止它惊扰四邻，她只好在多数时间关了它的语音，把它变成哑巴。

那段时间，晴朗突击苦学英语，这只小怪在无线同步时被倾城改了制式，坚决不说一句中文，变成了全英文小怪，每天一有幸得到理睬，就给她出各种各样的冲关题目。

冲关成功后小怪的嘴里就会吐出一个小小的实体金币。让晴朗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机器鸡，在地上咯咯哒地边叫边走，不时会拉下金蛋。为了鼓励她好好学英语，倾城答应积攒的金币可以在他那里兑换成心愿，她可以让他无条件的为她做一件事。

她一直怀着恶作剧的快感，想让他去做一件让他很为难的事情。所以，为了这个心愿，她努力的学学学。

进入大四的最后一年，晴朗结束了毕业实习，开始投简历，找工作。日子不再像从前那么随心所欲的可以挥霍。

不知是因为习惯，还是真的如此，晴朗觉得倾城这两年进步很大，很多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怪异。顺利毕业后他没有去工作，待在家里成了一个自由工作者，在学校时他就会接一些外包的软件设计，逐渐便成了长期关系。他继续过着宅居的生活。这让晴朗暂时舒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他毕业工作的话，他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能顺利融入，会被周围的人排斥甚至视为异类。虽然觉得他改变了很多，但她还是会担心他。想到有人会嫌弃她的小怪，她就觉得心疼。但是，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只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晴朗的英文在小怪和倾城的帮助下，突飞猛进，等到她已经可以随意表达自己所思所想，可以和他进行无缝交流的时候，倾城就把小怪和他自己的对话模式都改回了中文。

他们仍然没有真正见面，她虽然抗议过无数次。凭什么他可以天天看见她，可是他却始终不愿让她看见他的脸？她曾经以停掉自己的所有视频交互为威胁，声称也不让他再看见她，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妥协。

她狐疑地试探着问：小怪，你不会是小时候经历了电梯失火、地震、车祸之类的什么狗血剧情，被毁了容吧？或者留下了残疾？还是你生下来就-----？

他打断她令人发指的想象力，简短地说：“没有。我会让你看的，再给我一些时间。”

晴朗查阅了很多心理疾病的医学资料，找寻和倾城相似的病状。

查阅研究的工作，仿佛突然间敞开了另外一扇门，让她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难以置信地认识到，原来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平行空间，这里的人和倾城一样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拿抑郁症来说，它已经超过心脏病、哮喘病和糖尿病，成为对全球健康最具威胁性的慢性疾病。

在这个平行空间里，有那么多人需要采用人为地，“造作”地去刻意积极，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困难地尝试学会与别人相处，用所谓科学去制造幸福感。例如练习对别人说谢谢，对别人微笑，以便让大脑产生多巴胺。这是一种与愉悦、奖励相关的神经递质。

因为幸福感是一种化学物质的反应，因此是可以制造的。这真颠覆三观啊！

在搜索和探究中，晴朗了解到很多专业知识，比如，当人们解出谜题，跑完比赛，完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大脑就会释放出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强效混合物，这三种神经化学物质的组合，就能让人感觉到满意、自豪、高度兴奋；如果某人被动人的故事或者盛大的场面所感动、震撼，那其实是触发了“迷走神经”，会让我们感到喉咙里有情绪在“激荡”。

晴朗生来就是无可救药的乐天派，阳光明亮，自带超级燃料和启动装置，不但能自燃，还能顺便把周围一起点燃。这些对她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的事，对有些人来说，却是需要刻意练习的。因为某些原因，或者天生如此，他们就缺乏这些化学物质。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体内有个庞大的化学工厂，每天都在生产，创造出各种情绪。

倾城却明显产能不足，该有的情绪都不能正常生产出来。怎么才能让他的工厂好好干活，多多生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