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羞的铁拳》是开心麻花继《夏洛特烦恼》、《驴得水》之后,由同名舞台剧改编的第三部喜剧电影。影片由开心麻花影业、新丽影业和猫眼影业联合出品,讲述的是靠打假拳混日子的爱迪生与体育记者马小因为一场意外的电击,两人身体互换后引发的一系列搞笑乃至爆笑的故事。
影片在上映首周票房就突破了10 亿大关,打败了同期上映的大鹏导演、主演的喜剧片《缝纫机乐队》,成龙主演的《英伦对决》,以及口碑较好的王晶导演的影片《追龙》,不仅稳居国庆档票房冠军,而且呈现出了事先多数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一枝独秀的态势。之前大多数电影业界人士预测2017年国庆档有可能出现多部影片混战的格局。
《羞羞的铁拳》沿用了《夏洛特烦恼》的“屌丝逆袭”的叙事模式,这种叙事模式也是近几年国产中小成本电影探索出来的较有市场保障乃至累试不爽的叙事模式。在“屌丝逆袭”的叙事框架中,往往存在着失败者/底层社会与成功者/上层社会两种二元对立的社会阶层。
这些草根在影片开始往往都是物质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屌丝”,但是通过特定的情景设置如《夏洛特烦恼》中的“南柯一梦”、《煎饼侠》中的众多大牌明星的扶持以及《羞羞的铁拳》中“身体互换”——在这类非常规的情景中,处于社会底层的草根们挑战上层社会,最终成功逆袭,实现了自我认知与社会认同,个体的英雄梦想得以实现,同时这种模式也符合当下主流观影群体——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审美心理。
事实上,这类叙事模式中特定的情景设置对于影片情节的推动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羞羞的铁拳》采用的“身体互换”也并不具有创新的特质,而是在中外电影中比较常见、观众也乐于所见的情景设置方式,如2010年韩国电视剧《秘密的花园》、2011年好莱坞喜剧片《两男变错身》以及去年大热的日本动画片《你的名字》都采用了“身体互换”。不同国家的电影类型,喜剧性是最具差异性和变化性的,最依赖观众对喜剧情境设置的认知乃至会心。但是这种情节处理方式天然带有性别错位所带来的喜剧效果,男女体征上的差异经过电影化的夸张处理可以制造出十足的笑料,同时也可以为陷入困境的“屌丝”一个可供逃避的身体空间。
《羞羞的铁拳》在字幕出现之前,打假拳的艾迪生再一次准备为了金钱而打假拳,结果被正义的记者马小听到并用录音笔录下,马小不慎被艾迪生发现,双方在争夺录音笔陷入僵局时,身体突然间发生互换。这种情节设置方式同《夏洛特烦恼》如出一辙:在《夏洛特烦恼》中,夏洛冒充有钱人参加暗恋校花的婚礼,被妻子揭穿,也在追逐中发生穿越。
银幕中的“屌丝”进入一个假定性可供慰藉的时空中,银幕外饱受生活压力与现实焦虑的观众也随着银幕内主角进入一个新的时空中,角色与观众的界限消失,“第四堵墙”消失,观众快速对角色进行“认同”。在这个被催眠的时空中,开心麻花凭借其多年的成熟的舞台经验,对笑点的设计和布置精准的把握,再加上谐星演员专业的表演,将密集式的笑料与包袱呈现给观众,把观众带入了一个狂欢化的世界。
根据巴赫金的狂欢理论,狂欢式的笑是双重性的,“它既是欢乐的、兴奋的, 同时也是讥笑的、冷嘲热讽的,它既肯定又否定,既埋葬又再生。”《羞羞的铁拳》在制造狂欢式的笑的同时,对吴良所代表的成功者与上层社会极尽嘲讽与蔑视;而这种“埋葬又再生”的狂欢更集中体现在互换身体后的艾迪生与马小身上,一个通过直播“铁锅炖自己”毁掉昔日成功记者形象,一个不惜以上吊方式拒绝打拳,极尽自我矮化。
这种“降格”与“贬低化”的方式神似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风格。所谓“降格”和“贬低化”就是“把一切高级的、精神性的、理想的和抽象的东西转移到整个不可分割的物质肉体层面、大地和身体的层面, 也就是说, 把高尚的精神性情趣,降格到物质的肉欲的层面, 把关注人的思维内容转移到人体的‘性’趣方面”。
利用这种狂欢化的语言风格,并且在网络语言与大众流行音乐的加持下,影片《羞羞的铁拳》制造了诸多笑点,如在救护车上重伤的马小同事做俯卧撑,配之以流行音乐《好运来》,产生出令人捧腹的喜剧效果。而狂欢化的笑必然在解构之后又建构,“埋葬”之后又“重生”:艾迪生与马小在自我毁灭之后面临恶势力的逼迫,开始重新振作,上山学艺、不畏强权,最终打败恶势力,“屌丝”成功逆袭。《羞羞的铁拳》在喜剧主类型的基础上混搭了励志的主题,从而使得影片避免了如《夏洛特烦恼》“三观不正”的诟病。
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下,戏仿、拼贴、解构成为能够引起观众共鸣的狂欢化语言,文本在消解经典中带给观众蔑视权威的快感,观众也在互文本中找到嘲讽的刺激,从而获得一种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正是喜剧喜感的重要原因,也是喜剧能够抚慰观众、补偿观众重要的审美心理基础。
在《羞羞的铁拳》中,艾迪生、马小和马东上山学艺这一段落处处在解构着经典武侠片的范式,由已经获得观众认可的谐星沈腾所饰演的副掌门,出场方式像是经典武侠片中的武林高手的亮相,高高在上、玉树临风,从高处一跃而下,正当观众期待一个侠客出场时,副掌门却在下一秒跪在前来学艺的艾迪生、马小面前。观众在忍俊不禁同时,获得了临驾于武林高手之上的阅读快感;这种近似于无厘头风格的戏谑被反复利用,公路上大师兄在慢镜头、特写镜头下跃入公路中间,何等威猛,下一秒却是大师兄的遗像。
而这种蒙太奇的处理方式也显示出开心麻花在舞台剧改编电影,力图电影化的努力。看过开心麻花出品的前两部电影《夏洛特烦恼》与《驴得水》的观众都记得,《夏洛特烦恼》中经典的“一剪梅”段落,直接有追光打下,这种舞台剧的打光方式使得电影画面转变成舞台场景;《驴得水》则是高度“话剧化”的,几乎不具备一部电影所需要的视听语言。相比之下,《羞羞的铁拳》是三部影片电影化程度最高的一部影片。
但是,剥离开层层的笑料与段子,《羞羞的铁拳》讲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故事,核心叙事情节就是一个拳击手与一个记者携手共同打败既打假拳又欺骗感情的大反派。矛盾冲突与张力不足,结尾的处置更是充满无力感。早就有人指出,现在时髦流行乃至票房很高的喜剧片,很大程度上是杂乱的综艺短剧,是段子和小品的集锦乃至“大杂烩”。这种小品化、综艺化的喜剧创作方式及所带来的问题同样在《羞羞的铁拳》中显现。
新世纪以来,中国喜剧电影呈现出严重的小品化倾向,并且伴随着春节联欢晚会及近几年《欢乐喜剧人》等综艺节目的盛行,喜剧性小品已经成为普通观众的一种“喜剧性文化基因”存在,但是这种小品化、碎片化、桥段化的叙事方式,往往缺乏整体的喜剧性思维,并且彻底解构了电影的艺术内涵。为了突出桥段,往往将人物形象与情节设置简单化处理,并且以损害影片的叙事与节奏来换取“笑果”。
在《羞羞的铁拳》中吴良的父亲这个终极大反派绑架了马小的父亲,逼迫艾迪生打假拳,这是一段非常具有戏剧张力的情节,但是最后被艾迪生拿一支录音笔轻松地解决。同样影片复现了《夏洛特烦恼》中“一剪梅”的段落,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体验到了互文所带来的刺激与快感,但是这个段落的出现是为了搞笑而搞笑,不仅破坏了整个影片的叙事节奏,而且与前后的视听语言风格相悖。 也因为过度重视制造笑料,忽视人物性格与情感的刻画,影片最后重新换回身体的艾迪生与马小之间爱情的产生显得特别突兀。
影片前半部几乎未对两人爱情产生与发展作出情感的铺垫,缺乏情感的合理性与情感的成长。想象力不足、缺乏原创性已经严重桎梏了喜剧的发展,影片互换身体、打拳都是较为陈旧的套路,尤其影片结尾的处理,卑劣的吴良的真面目被揭穿,艾迪生打败吴良重新找回荣耀,吴良背后的恶势力也被绳之以法。
这个看似大团圆的结局实质上一种非常犬儒主义的解决方式,好的喜剧片应该是“含泪的笑”,观众在观影之后能够重新感悟生活,反思现实,但是《羞羞的铁拳》缺乏对现实反思与批判,无法与现实形成共振,从而使观众陷入一种新的虚无主义,也难怪观众会感到在“密集的爆笑过后体验到一种‘失重感’”,一种难以避免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