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红油翻滚着,肥牛肉被煮的稀烂,阵阵白气遮住了我看对面人的视线。明明说了是一起吃饭把之前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忘记,可他一遍一遍搅着碗里的蘸酱,我则一口一口地喝着酸梅汤,牙被酸的打了颤也不舍放下杯子。气氛比起之前变得凝重了些,眼睛被气儿熏得有些疼,伸筷子去锅里捞起已经煮的变形的笋片,放进嘴里,只觉比起刚才少了点味儿。
不甘心地又捞起第二片,吃了两口又甚觉比刚才那片老了,摇了摇头,抬手又喝了一口酸梅汤。望着对面人还在埋头搅着碗里的酱汁儿,想出口喊喊他最后还是选择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约好了跟她一起放风筝的,两人都没有真正地放过风筝。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如果那个时候她还在的话。”对面人猛的抬起头,眼里有丝丝地祈求,我偏过头,不看他,继续说。“我都已经想象到那个画面了,两人在胡同里喝着豆汁儿,在街上吃着糖葫芦,牙上的糖丝儿被扯的老长,笑着对方吃东西不顾形象,可自己却是咬了一口。”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可是呢,那天中午都还好好的,突然就失忆了。我还以为她还在昏迷中,我都还在想我该怎么劝她朋友不要让她安乐死……”
对面人突然把身子往后一靠,直直地望着我。“一定要说吗?”
我捞起刚才放下去的藕片,轻咬了一口,咔嚓的声音在无言的两人中显得有些突兀,我顿了顿,还是蘸了酱吃了。
“你说,她才17岁,是怎么把生死看的这般云淡风轻的?还是说……”
“还是说她其实已经习惯了。”
我说不出话,只看着筷子透过装满酸梅汤的玻璃杯显得扭曲异常。
“那个男生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嗯?喜欢吧。但这种喜欢是有条件的。”我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笑了两声,自己想转个话题了,心里沉甸甸的。我本与这个女孩子不认识,甚至可以说不可能会认识的。这个女孩我不过是从我朋友嘴里知道的。
我朋友H喜欢她。其实一开始不是喜欢,是心疼。心疼一个女孩子身体不好,自己一个人动手术,一个人上学,虽然有朋友,可都还是未成年的她们似乎除了言语上的安慰与时间上陪伴也做不了什么。从H口中知道,她父母离异却没人愿意管她,前阵子动了手术却在第二天就硬撑着出院去药房打工。H给我说这些的时候她已经把H删掉了,H除了通过她的朋友就再联系不到她。H说:“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这要我怎么办?我可以接受她其他的小脾气,小任性,可就是在这一点上她都能把我逼疯!”
“所以你跟她分手了,因为你觉得这样看不到未来是吗?”虽然我跟H隔着屏幕,但我仍旧能感觉到这个第一次恋爱的男孩子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无助、无措了。
“不然我能怎么样?我把去北京的票退了,买了回家的票,就这样了吧。她总说能再看我一眼就没有遗憾了……”
那个时候我其实是不喜欢她的,在我看来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珍惜的人那她又会珍惜什么?以至在我跟H要了她的QQ号跟她聊天时我才知道我自己的想法跟猜测是多么幼稚跟片面。
那是我第一次有人可以那么冷静地告诉我说“没有人不想活”。那也是我第一次遇见一个女孩子,才17岁的女孩子对我说,“一起放风筝吧,如果那个时候我还在的话”。那瞬间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恶人,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要做出一副看透的恶心模样。
我在听H说她第二次手术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恍惚了一下,难怪我给她发消息了她没有回复我。H良久之后对我说:"狐狸,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资格管她的事情,可我还是想说服她朋友不要让她安乐死……"
"安乐死?怎么会……她不是才动了手术,还在昏迷……"我突然默了,因为我想到了她对我说她这次的手术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要不我跟她朋友说说?"
H没有拒绝,我找到了她的朋友。"她一直醒不过来,心率衰弱,住院费太高。"三个现实问题放我面前,我之前准备的所有说词一个都没用上,张嘴只说了句,"那到时候麻烦告诉我一声。""好。"
那晚,我自己盯着天花板望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只是想到了自己的17岁。上着高中,每天早上起早去校门口买最喜欢的那家糯米饭,然后上课,跟着朋友一起聊天说着大学说着未来……想到我曾抱怨为什么自己一无所有,可如今却发现自己有着最宝贵的东西。
其实故事说到这儿我自己是说不下去了的,对面人也不管桌上的油,就着趴在了桌上,而我,望着沸腾的锅,大脑一片空白。
"我能把这故事写出来吗?"对面人闷声问道。
"可以。"
"你好坚强。"
"我不过是个听故事,说故事的。"
"那你还会放风筝吗?"
"会的,带着她的那份一起。"
希望,放风筝的时候风能小点,别扯坏了我跟她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