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病(AD)是一种起病隐匿的进行性发展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临床上以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病因迄今未明。65岁以前发病者,称早老性痴呆;65岁以后发病者称老年性痴呆。
他们不是变傻,只是回归了孩子的状态。
公园长椅上的黄叶又厚了一层,一只毛皮稀松的野狗跑了过去,熟练地翘起一条干瘦的狗腿,在深秋的早上呲了一泡漫长的狗尿。
早上起来穿衣服又没扣好扣子,老婆子在那里唠唠叨叨。几十年了,每次她一唠叨我就夺门而逃,来到这公园里抽支烟。
年轻的时候我和老婆子你侬我侬,在这公园里牵手散步。结婚后来的少,偶尔有个难得的周末陪着老婆孩子到空地上放风筝;后来退休了,老婆子就兴跳个广场舞,我就爱下个象棋。可岁月不饶人,老婆子腰疼的毛病这两年厉害,窝在家里出门出得少。和我下棋的老伙计们也一个个不来了,就连那个臭棋篓子老张头都听人说住院了。
掏出一支烟来,深秋的早上可真冷。香烟是好东西,可就是摸来摸去没找到火机。近来老忘事儿,没火可真遭罪。还好对面有两个小伙子,他们应该带火了。
“小伙子,等一下,有火吗,大爷出门忘带火了。”我跑上前去问小伙子借火,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俩小伙子听我喊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热情地走了过来。
“哟,大爷您慢点,这么大年纪还抽烟呢,对身体不好!”
戴鸭舌帽的小伙子边说边掏出火机给我点上,这俩小伙子真不错,年轻人起这么早的真少有了。
爷仨也算投缘,一人一支烟就这样吞吐结束。
戴耳罩的小伙子似乎有些着急,催促着说早班车快晚点了。这时候戴鸭舌帽的小伙子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小伙子怎么了,着什么急啊?”
小伙子挠了挠头:“出门忘换零钱了,坐车怕是赶不上,耽误了上班,今儿一天的工资又得泡汤。”
俩小伙挺好,我摸了摸口袋,火机没带,零钱倒是有。
我问小伙子换多少,小伙子抽出一张一百块来,连声说着麻烦大爷了。
我掏出零钱数了一数,只有八十六块。小伙子想了一下,把一百块递给我,说爷俩投缘,十几块就当孝敬我老人家抽烟了。
我不好意思,坚决要给个十块钱他们坐车,他们说不能要我的钱,换就是换。
戴耳罩的小伙子看了看手机,说是时间来不及了,小伙子谢了又谢,俩人飞快跑去搭车去了。
一张粉红的百元大钞被我捏在手里,今早儿的心情还真不错。
老伴儿这会儿该做好早饭了,赶紧回去,不然又得唠叨哩。
木桌子上的纹理已经看不清了,早餐是一碗清粥配一个咸鸭蛋,还炖了一块嫩豆腐。
我在七十岁的时候牙就掉光了,换上假牙嚼什么都不太得劲,只好慢慢的濡豆腐。
“你看你,又把粥喝到桌子上了。”老伴开始嘀咕,我记得我喝粥很小心的,我不服气,端起粥碗看了看,这粥自己漏出来了?
老伴摇了摇头,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真是好奇怪。
“老头,待会儿儿子姑娘回来,你那有零钱,我去买点菜回来。”
老伴说我有钱,可我的钱是给儿子姑娘买玩具的,才不能给她。
老伴有些着急,听我说要给儿子姑娘买玩具,她告诉我她帮我去买。
我记得儿子喜欢大飞机,姑娘嘛,姑娘是喜欢洋娃娃。
老伴点了点头,说都依我。
这个月的工资是要上交的,我掏出了口袋里的钱交给老伴,老伴接过钱突然哭了。
这老娘们,一天天的就知道哭,咱家日子过好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我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发现老伴不见了。这时候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一男一女。
“爸,您在家呢,妈呢?”
男人开口喊我叫爸爸,可我的儿子才四岁啊,这个骗子!
我又气又急,抽出鸡毛掸子,我要把坏人都赶走。
来的那个女人和那男人一伙,她拉着我,我更生气了。这时候老伴回来了,我指骗子给她看,她说那不是骗子,是姑娘和儿子。
老伴拉着他们去隔壁说话了,我突然很难过,老伴不和我亲了,还帮着陌生人说话。
眼泪从我的脸上落下,我极度的委屈,我想回家去,这里不是我的家。
隔壁屋子里的谈话声传到我的耳朵里,说是什么人生病了。
“你爸现在一阵好一阵坏,今儿早一个人偷溜出去,换了一张假一百回来。”
“妈,爸现在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啊妈!”那是女儿的声音,我记得小时候最宝贝这个姑娘。
“妈,要不把咱爸送医院吧,兴许会好点。”儿子挺孝顺,小时候特淘气,长大后办了厂做了老板,特给我这个当爹的争光。
可我已经渐渐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但我能感觉得到,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老伴是好人,其余的都是坏人。
老伴建议他们常回来看看,或许会对我的病情有帮助。儿子姑娘显得很为难,忙,忙得脱不开身来。
我就知道他们是骗子,老伴着急了,肯定是他们欺负的,我拿起鸡毛掸子去打他们,欺负我老伴,门儿都没有。
儿子姑娘走了,我记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我只记得老伴叫荔枝,我成天荔枝荔枝的叫着。
老伴有些害羞,可上午看电影的时候她还答应我了。我要带她骑自行车去湖边兜风,她真美。
老伴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我带着她兜风,杨柳真美。我骑着车感到越来越困,我让荔枝下车,我要靠着树躺一会儿。
我在沙发上睡着了,老伴儿看着蜷在沙发上的我,抹了一把眼泪。
“老头子,你现在可好,像个孩子,不过你还记得我以前叫荔枝啊,你从前啊,可坏了。”
老伴又哭又笑,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头老张头喊我去下棋了。老伴不让去,可经不住他们劝啊。
“我去去就来,就下一局棋。”我看了一眼老伴,紧跟着老张头去大战三百回合了。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我好像看到了母亲在对我招手,又看见了许多熟悉的人,荔枝,我爱的姑娘,我的一双儿女,故乡的土地,远方的湖泊......
我死了,老伴抱着我哭。我似乎很依赖那个人,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落叶终将归根,衰老是生命里的一个过程。在衰老的过程中失去记忆、功能、世界观,慢慢变回生命最初的样子。这就是我,一个得了海默症的人,渐渐忘记这个世界的样子,变成一个惹人厌的老小孩。现在我死了,但这个世界我来过,那像是一个圆圈,现在我又回到了起点的地方。
公园长椅上的叶子被扫光了,再也没有叶子掉下来,因为是深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