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纵横三十六•上---投笔从戎的喀什总督
八角道：“现在你大概了解一点汉明帝了？他是一个儒法合一、王霸相间的‘宝藏’皇帝。从公元53年继位开始，刘庄注重刑名文法、为政细致、权力集中。很多官吏都疲于应付皇帝的苛责，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做好本职工作。”
“此时东汉王朝刚刚统一未久，国力还有待恢复。然而北匈奴十分强大，逼迫汉人与其‘互市’、敞开边境贸易，刘庄只得下诏同意。虽然此举对东汉也有一定好处，但是北匈奴的收益才更为重大。这导致早已归顺汉朝的南匈奴也蠢蠢欲动，觉得自己再回去牧马、然后用马匹来换取南方的物资、更加上算一些。”
小武想了想道：“刘庄对北匈奴的总体看法大约如何？”
八角嘴角微露出了笑容，道：“到了73年，继汉光武帝刘秀之后、汉明帝刘庄又让东汉帝国养精蓄锐了20年，自王莽乱世以来屡遭破坏的中原大地已得到了极大恢复。”
“于是从此时开始，汉明帝改变了休养生息的国策；露出了自己凶猛的另一面、开始对北匈奴主动进攻。东汉朝不动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由名将祭肜、窦固、耿秉、来苗分任统帅，四路大军齐进、讨伐北匈奴。”
图表19东汉与北匈奴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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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大为诧异，思索道：“汉明帝一个人竟能扮演截然相反的两种角色？忍耐了20年搞出类似于‘文景之治’的政绩，然后又模仿汉武帝、准备灭了北匈奴？”
八角呵呵大笑，道：“由于东汉大政方针的180度转变，蛰居家中十多年的窦固终于出山；他负责统帅西路军，由河西（甘肃）杀入西域（新疆），再转道向北与其余大军配合作战。”
“班超听说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立知大展拳脚的时机已到（前20年几乎没有战事），故马上‘投笔从戎’、辞职前往窦固军中效力。”
小武笑道：“班家和窦家的关系非比寻常，窦固又在用人之际，无怪乎立即授予班超军中假司马一职！班超跟着他干，也确实是等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很快，东汉的西路大军挺进了西域，在蒲类海（今新疆哈密巴里坤湖）大败匈奴军，班超也立下了一些战功。”
“然而此时、窦固必须引领大军转道北去，而安抚西域诸国的外交任务还需要有人承担，于是班超主动请缨。”
小武点头称赞道：“班超出使西域、勇挑东汉朝的敏感外交任务，是极其危险而意义重大的工作呀！毕竟从新莽乱世直到这个时候，汉使已经五十多年没有通过西域了。而西域各国作为汉、匈之外的第三方力量，对于东汉和北匈奴争夺之天平、又是举足轻重的。”
“汉人和匈奴人之间的最终胜负，不仅仅在于双方面对面的殊死搏杀的结果，还在于争取和控制西域各国、让他们倒向自己的这一边。西域各国何去何从、对于汉与匈奴的整体战略局势而言，意义是极其巨大的！”
八角捋须点头道：“正如你所说，汉使已经五十年没有通过西域了。那些西域国家的君臣只认识匈奴人、不认识汉人，所以此行的困难和危险可想而知。”
“窦固自己无法分身，便打算派得力人士去西域出使，宣示各国君臣，请他们能倒向东汉的倒向东汉、能保持中立的保持中立，总之不要站在匈奴那一边。”
“班超闻讯以后，略加思索、便主动讨下了这个极其艰巨、又能够施展自己所长的任务。窦固非常高兴，问他出使需要带多少人去，班超答曰：‘听说西域有36国，那我就带36人去’！壮哉斯言！声震千古！其年班超41岁。”
小武连连点头，兴奋道：“真是‘壮哉’无极限啊！36人对36国，班超是想以1人搞定1国呀！还有比他更大胆的人吗？”
八角呵呵笑道：“后来，当东汉使者团真正达到西域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早已不是36国、而是55国了；但是这并不影响36位壮士准备控制整个西域的决心！”
“于是窦固便让班超在军中挑了36位壮士，马上从蒲类海（哈密）整装出发，西去离此不远的国家鄯善（今吐鲁番市鄯善县）。同时，大将军窦固以东汉朝廷的名义，委任从事郭恂为正使、班超为副使，共40来个人西去出使、访问西域各国。”
小武很是奇怪，插口道：“你不是说窦固很信任和欣赏班超吗？他又为什么让郭恂为正、班超为副？而不是相反呢？”
八角抿嘴一笑，道：“你是不知道河北郭家的势力呀，我来介绍下。东汉光武帝刘秀的第一任皇后叫做郭圣通，就是郭家的女人。”
“当初，刘秀奉更始帝刘玄之命去河北招降人众时，他又无人又无钱、几乎就是去送死；然而河北豪门郭氏看上了两手空空的刘秀，给他送人、送钱、送老婆，还出力帮他打天下。所以东汉能够建立，郭氏家族立功至伟。”
“随后，郭圣通当上了皇后，导致刘秀迟迟不能让自己最爱的女人、阴丽华夫人当皇后；也迟迟不能让自己和阴丽华所生的儿子、刘庄当上太子。可见河北郭氏的权势熏天，便是河西窦氏、也是不敢不尊重对方家族人等的。”
小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汉明帝刘庄接班那么艰难！所以在表面上，窦固也必须给郭家人面子。因此只能是郭恂为正、班超为副；不可能是班超为正，郭恂为副！”
八角嘿嘿一笑，捋须道：“何况出使西域相当危险。万一使团出了什么状况，落在班超头上的话、恐怕窦固自己也得负责任；但若落在郭恂头上的话，便可让郭家自行去承担。所以窦固这样安排，等于是让自己免责了。”
小武再次恍然，点头大笑道：“这个窦固不愧通晓兵法，被软禁了十多年、政治能力也大大提高了呀！只是，郭恂难道看不出危险吗？他就同意只带36个人去？”
八角摇头笑道：“郭恂头脑简单，真没看出多少隐藏的危险。他只觉得出使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将朝廷旨意传达给外国，然后率队回东汉、记上出使的功劳、就等着升官了。”
“既然此行只是纯粹的外交、而不是与别国打仗，那么36个人与360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小武有些诧异道：“这么说，只有班超预先猜测、此去西域是一定会打仗的？”
八角捋须微笑道：“班超在出使以前、预先就有两个觉悟：一是匈奴不会任由汉使在西域大搞外交而自身无所作为；二是自己和36壮士不会很快回归东汉。”
“然而班超当时也未曾预料到，自西出阳关以后、他和壮士们将在西域待上30余年，并且环绕着塔里木盆地、完成一个顺时针征服西域列国的大满贯之旅。”
图表20班超征服西域路线图
【Conquer West Road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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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兴奋道：“但其实窦固并没有期望班超走这么远吧？其中有何详情，请说、请说。”
八角捋须微笑道：“东汉使者的第一站，是罗布泊南面的鄯善国。这里距离汉朝的边界并不是很远，危险也就不太大。”
“所以郭恂从蒲类海南下，原以为说服鄯善国王并不很难；然后自己可以就近从鄯善回去阳关，如此则很快便可以回朝。有了蒲类海所蹭的军功、以及出使鄯善的外交之功，郭恂在此次西征之中可谓是收获满满。”
小武微笑道：“郭家的人远来参军，想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窦固也正好配合、给他这个差使，让他镀了金以后可以回朝论功行赏了。”
八角哂笑道：“汉使一行来到了鄯善，最初几天倒也一切顺利。鄯善王知道汉军在蒲类海的大捷，表示愿意臣服。”
“然而有一天，鄯善王的态度突然大变，开始不太搭理汉使。郭恂摸不着头脑，但是班超装作若无其事，从侍者的口中套出了实情---匈奴的使者也来了，并威胁鄯善王若是倒向汉人、等匈奴人打回来时必灭之。”
小武笑道：“原来班超用的是诈术！”
八角捻须微笑道：“班超套出了实情---匈奴使团约有150人、以及驿所的具体住址，然后与36名壮士商量，提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建议夜袭匈奴使团。”
“不过，壮士们提出要待正使郭恂批准；但是班超说、一旦告诉郭恂、必定要请示朝廷，到时候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束手待毙。不如先将生米煮成熟饭，然后自己再去与郭恂沟通。于是大伙儿同意了。”
小武点头笑道：“班超必定得把行动的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才能去捉小老虎！”
八角微笑道：“班超与壮士们以酒肉壮行，随即乘夜火攻匈奴人馆驿。恰好当夜风很大、烟火升腾很快；壮士们在馆外击鼓，同时大呼救火、逃命。匈奴人昏头昏脑地爬起床来，第一感觉就是‘失火了’，于是纷纷跑出门外避火。”
“然而班超与壮士们就在馆门口埋伏，连杀逃出门来的30余人、其中班超亲手格杀了3人。于是，馆内其它的匈奴人再也不敢冲出来---他们也以为这把火是鄯善王放的，然后一百多人也只能被全部烧死了。”
小武大悟道：“这样一来，鄯善王再无选择的余地！就算是有人漏网了、通知到匈奴王，匈奴王也不会相信使团被灭是汉使所为，只会认为是鄯善王两面三刀、反复无常！”
八角呵呵笑道：“正是如此。天一亮，班超就向郭恂报告了此事，郭恂当场脸色就变了，但是班超说‘领导在此，自己怎会独占其功’？郭恂也就开心了起来。”
“不久，情况一如所料，在没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鄯善王亲自前来谢罪，而班超等人将扔了一地的匈奴人首级掷给他看。于是鄯善王叩首表示绝无二心，答应汉人的一切要求。”
小武哈哈大笑，点头道：“鄯善王已被彻底绑在东汉的战车上了。”
八角捻须笑道：“不久，郭恂便带着鄯善王的文书、回国上奏去了---他已知西域并不安全、可说是步步惊心；好在功劳已立、自己正可借此机会脱身；同时推荐班超接替了正使之位、继续西行使命。”
“于是班超劝说壮士们，跟随他继续向西、再立新功。不久，窦固也奏请皇帝表彰班超，还说要给他加人；但是班超予以拒绝，说现有的36人足够了、不需要更多人了。”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班超真是很有个人魅力的，而且那时汉人有在异域建功立业的风气，估计壮士们因此都愿意跟着他走。他们不但能力爆棚，彼此间又知根知底，正是一支完美队伍。西域探险并不是靠人数就能取胜的，人多了若合作不好、还不如人少些为佳。何况窦固也给不了班超几万大军，你说是吧？”
八角捋须道：“班超一旅人马顺着南疆西行千里，一路来到了于阗国。当时于阗王正纠集周边数国兵马，合力消灭了莎车，因此也算是塔里木盆地西南的区域强国了。”
“不想此时也有匈奴使者来到于阗，所以该国对远道而来的汉使不大礼遇。而且于阗王一向迷信，对于是否归汉心有疑虑，所以请巫师占卜一卦。”
“这位巫师心向匈奴一方，又看上了班超的坐骑，装模作样了一番后、回复于阗王说：‘神发怒了，问为何要归汉！而且汉使的马会带来祸事，必须取来祭神。’于是于阗王派人找班超索要宝马。”
“班超想了一下，道：‘给马可以，但此事必须庄重，得由巫师亲自来取’。等巫师上门的时候，班超二话不说，一刀剁了他的首级。”
小武微笑道：“这些西域国家，其实就是看东汉使者和匈奴使者，哪个更厉害、更蛮横，他们就屈服于哪一边。光跟他们说道理，恐怕是全无用处的。”
八角点点头，笑道：“于阗王见班超一行人如此之横，又没有了思想上的主心骨，只得同意归汉；并按照班超要求，将匈奴使者斩首，此后于阗国只能成为东汉的藩属国了。”
“得知于阗王做了归汉的选择之后，周边的几个小国纷纷倒向东汉，匈奴在南疆的势力被扫荡一空。”
“而当班超稳定了于阗局势以后，率领壮士们继续向西，迤逦来到了疏勒这个地方，这才开始了他在西域真正的宏图伟业！”
小武诧异道：“疏勒是什么地方？难道前面所立的功劳并非宏图伟业，而班超到了这里以后的事情才算？”
八角捋须微笑道：“疏勒，就是今天新疆的西部边界重镇---喀什。若出了喀什，就是中亚之地了。这里就是汉文化的最西端，而之所以会如此，正是东汉班超之功。”
小武喃喃重复道：“‘汉文化’的最西端？乃是班超的功业？”
八角笑了笑，捋须道：“此前，班超的出使功劳都是一次性的。靠着‘快刀斩乱麻’加上‘空手套白狼’的手法，班超迅速控制了南道诸国，但都还算不上是长久功业。”
“而当班超来到疏勒以后，发现该国内乱、国王为权臣所杀，背后还有亲匈奴的龟兹（在北道中部）国王所指使。班超敏锐地发现了疏勒国的地缘意义---只要控制住这里、便在西域扎下了最深的钉子，既监护了南疆各国的和平、还可以伺机进取北疆各国。”
小武有些明白了，道：“班超打算在喀什建立一个东汉王朝的基地，是吧？此后，汉人等于是从东西两面、夹住了整个新疆，因而西域各国就容易被汉人所全控了。”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此前，汉人虽也统治过西域，但是都护府治所距离阳关和玉门关相对较近，以便获得关内的援助。”
“只有班超，才具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和泼天的胆量！敢将自己的治所中心设立在离汉地如此遥远的疏勒（喀什）---玉门关以西4000余里的地方！因此，他后来被封为‘定远侯’，也真是实至名归了！”
图表21中国最西端的疏勒（喀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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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惊叹道：“真是的呀！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就不知道其中的困难---班超在距离东汉4000里外的地方做了‘喀什总督’！令汉地向西扩张了4000里，然而他却不可能得到大队汉人的及时支援！”
八角笑道：“从此，班超在疏勒一带留下了无数故事。首先，他带领着自己的少量壮士，击败并赶走了前来干涉疏勒内政的龟兹军队，同时立前王的大侄子为疏勒新国王。”
“随后，班超的人马就待在疏勒不走了；还收养了1000余名西域流浪男孩每日进行操练，以弥补汉军数量的不足。至今在喀什那里还有班超城的存在，即其练兵之演武场。”
图表22班超经营了20年的疏勒（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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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惊道：“班超练兵场？他还收养了1千多名西域男孩？”
八角笑道：“不错。这一千多人也称为‘班卒’，训练方法与汉军大抵相同；他们作战能力甚强，完全可当汉军使用。这样一来，班超的军事本钱大增，他也不必仅靠36个壮士、一直上演‘空城计’了。至于训练班卒需要的军饷和武器，都由疏勒及周边诸小国来提供。”
“顺便说一下，班超在东汉朝的家中本已有一妻二子；而他又娶了疏勒公主为妻---即著名的‘疏勒夫人’。后者就在疏勒、为班超生下了他第三个儿子---班勇---也是未来能够承继班超的西域事业的接班人。”
小武艳羡道：“原来班超在喀什、还有一个疏勒夫人呀！难怪他长期以此处为基地，便是一时不回东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估计那36位壮士也大都是如此吧？在疏勒安了家？他们在天山西麓成立了自己的军队、即班卒，等于是自开一国呀！后世的冒险家们估计都是跟这些了不起的汉朝人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