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11年前马尔康海拔2600米以上的星空,璀璨而又神秘。那时的马尔康夜晚,还没有这样多的城市灯光,黑夜,是沉寂而又安全的。
我带着一颗忐忑而又充满崇敬的心踏足这片土地,像是逃难一般住进了马尔康中学校的实验大楼里。
没错,初到马尔康的我和父亲挤在他狭小的办公室里,他工作的地方,也成了我们的家。冬日里,唯一的取暖工具是一只小小的电炉。
我打小崇拜,敬爱着我的父亲,我并不认为条件艰苦,心中洋溢的反而是幸福的喜悦。我曾经站在那间办公室的桌子上,透过墙壁上的小洞,偷看父亲给学生们上课。那时他教音乐,操着一口二乙级别的普通话,用温柔而有智慧的嗓音给哥哥姐姐们讲解乐理。学生们不时发出一阵阵细小而善良的笑声。我很高兴,因为大家喜欢我的父亲。
父亲热爱音乐,拥有一腔充满情感的魅力嗓音。他喜欢电子设备,自己做音响,装电脑,并且乐此不疲。他从来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除了抽烟。黝黑的脸颊上总是带着喜爱生命,忠实于生活的笑容。
记忆中的我,总是一个人在家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爸爸成了后勤部的主任,总是有数不清的电话打给他,多数是有关爆掉的水管,或者坏了的桌椅。他总是会亲自过去查看,监督大家修好了以后才会回家。他也会出差,甚至充当领导的驾驶员,忙上几天几夜才回家。
在父亲上任之前,学校没有科艺楼,没有现在这么大的食堂,没有塑胶跑道,没有LED电子屏幕,没有完整的桌椅板凳,没有电子大门,更没有学校中央那座充满时代感气息的雕塑,甚至在操场中央还残留着一栋老旧教学楼的残骸。
习惯了爷爷奶奶的宠爱,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坚强,然而在无数个忍受独处的日日夜夜,我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耐得住寂寞。
我不怪他,我理解他,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也是我爷爷最喜欢的一句话,也许正是在这句话的熏陶与感染之下,我的父亲才倍受鼓舞,从而无怨无悔地为大家做事吧。
2008年,一场骇人的灾难席卷了整个四川。地震来袭,我还坐在教室里等待上课的时候,父亲和其他老师正张罗着学生们有序地走下楼梯,我拥抱了他。而那之后我没再见过父亲,一直到学校通知放假。
晚上,好多人搬着帐篷住到了学校操场中央,一时间,我也不敢回家。
躺在新建不久的科艺楼网管中心布满电线的温暖地板上面,看着父亲来去匆忙的脚步,没有因为我内心的不安与躁动停下来。
恐惧一直延续到一周之后,还有人睡在操场,我已经大胆地回到家中冰冷的小床上。窗外校园里明亮的探照灯光刺眼的让人无法入睡。身体因为害怕而发热。我拿起电话打给父亲,他听出了我声音里的战栗,我从他安慰的话语中感受到他深刻的歉疚,他说:“宝贝不要害怕,爸爸要守夜,天亮了我就回来,你要乖。”
为了不让爸爸分心,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白天都会去操场上玩耍而不是呆在屋子里,晚上也不再打电话给他。看着父亲带领着大家修建板房,为学生们安排更加安全的住处,我感到骄傲,感到前所未有的荣耀。
我的父亲,是一个正直而又善良的人。只要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一定会去,即便不是他分内的工作,他也从无怨言。
我记得在停电的下雨夜晚,父亲第一个打开车灯为学生们照明,指引大家回家;我记得在学生晚去食堂而买不到饭时,父亲生气地冲到食堂训斥员工,并坚持着只要有人来吃饭就一定要供应饭菜的原则;我记得在没有隧道之前父亲出差,往返马尔康翻越鹧鸪山时双眼疲倦而明亮的的光彩;我记得在学校的中央,父亲站立着指挥工作,拿着电话严肃而又坚持的神情。
如今的马尔康,或许星空依旧,但是城市的霓虹,早已夺去了它夜晚的光华。
我爱我的父亲,希望他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