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而灰暗的楼道里,熟识的邻居,似乎只有两户:一户紧挨着,隔着一扇厨房的窗;另一户隔了一层楼,门口摆着一假狗。
这一户是养狗的。儿时,这户的白狗曾从敞开的铁门跃出,就在这逼仄的楼道里,吓得我和妈妈摔下几个台阶。那时还小的我,满眼气愤的泪光,似乎把这对养狗的夫妻,当作狗的帮凶,嘴里嚷嚷着要把那白狗宰了。虚化模糊的视线中,只剩了妈腿上的淤青,还有那凶神恶煞的铁门。
我也忘记了,那对养狗的夫妻,轮着骂了不识相的白狗,给妈赔了几十个不是。
童年天真的记忆中,善良的邻居是另一户。我看过隔壁的阿姨挺着大肚在散步,也拿过隔壁小弟“分享”的糖果。我知道这阿姨和妈常在厨房的窗边一聊半小时,我也见过爸和那叔叔隔三岔五地小酌,我还去那家吃过饭。
当时只是觉得,这一户实在好相处。住在狭小、阴暗的公寓楼里,挨这么近的一家人,日日见了都很响亮地打招呼,时时还可以换换两家菜肴,从那窗子递递锅碗瓢盆,聊几句体已话,实是顶朴素而顶热诚的邻居了。
后来,妈忙学校工作了,我便有时自己走回家。悠悠地,在灰灰的紧挨着三两户人家的楼道里踱着,我却不希望见着楼下的叔叔阿姨。尽管他们会很自然地笑着迎出来:“BB啊,放学回来喽!”
“这家人拿腔拿调,怎么这么奇怪!”我因从前被狗吓了那一场,心里一直对这户没什么好感。那句奇怪的“BB”不但教我疑惑,还令我感到不自然。我倒希望他家的铁门每时关着,那样,便不必应对他们成天“多余”的微笑。
反之,我很愿意到隔壁阿姨家歇一歇,做点作业等妈妈。她家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总是欢蹦乱跳的,在沙发上摆弄他的玩具。阿姨总会到那扇相连的窗前望一望,若看见妈了,便大声喊我回家;我进家门了,妈和阿姨还在门口聊着。多和睦、和善的“邻居”呀!
妈也欢喜我这么做。虽然小弟非常淘气,叔叔喝酒谈天时又太过豪放,但终归是邻里,不必太过计较。记得妈在她QQ上写:我找回儿时和邻居相处的温暖。我也晓得,两户挨得这么近的人家,可以不拘小节地相处,而平生一段柴米油盐间的友谊,可谓“与邻为善”了。
这一种清茶淡饭般的朴实的友谊,也渐渐因妈和阿姨的谈得拢,两家人走得更近了。
我家二楼是个大露台。从露台向上看,每家每户的女主人或洒扫或招呼孩子吃饭,男主人则或抽烟看报或训斥玩过火的孩子,孩子们则在露台上成群结队地骑“摇摇车”。我每每在这儿跳绳跳到日暮,便每每地在这儿听着、看着,细致地感受着我各色各样的邻居们。
某天,淡淡的暮色中忽地响起一串狗吠。循声看去,那只玲珑的白狗,撒开了四条短短小小的腿,在家里阳台上乱跑。
“BB啊,吵你了哦!”迎出养狗阿姨很自然、带着几分歉意的笑脸,“狗儿,回去!别添乱!”
“放学啦?来跳绳了哦!”阿姨冲我笑笑,低头洗衣去了。房门里,白狗两只黑珠似的眼溜溜地转,没有一点讨人厌的意思。
这时轮到我不好意思了。阿姨毫不矫揉的抱歉的笑,还有白狗一双无辜的黑亮亮的眼,似乎才是记忆中那场“闹剧”的结尾。
烧饭的烟火味溢了出来,我听见妈和阿姨在谈天,便慢悠悠踱上楼去。
解开了一个芥蒂,我本以为,总可以和各色各样的邻居俱“修好”了。然,这想法并不现实。
某天,爸妈到邻居家聊了许久,回来,脸色不对。自此,五六年的邻里关系,朝夕间土崩瓦解。现在,每每从厨房窗边看去,只见她家空荡荡的走廊;有时听见隔壁小弟嬉闹,也是“空闻其声,未见其人”……
“邻居”是什么?是一片随时可以去栽种的菜园。你若不时地浇水、薅草,便慢慢长出很有“规模”的庄稼,那就是一片宽容至上的“沃土”;你若一日两日地看出那些庄稼的“水土不服”,完了,这地不出一天两天就荒了,也可能从此长不出庄稼来。邻里若愿“修好”,就只需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聊;一旦触及了其生活的底线,便立时“交恶”,反正不过是“邻居”,只要沉默不语,就不存在任何“人情”。你也就得认了这“闭门羹”。
某日,楼下叔叔阿姨抱了双胞胎孙女,站在露台上,和邻居们晒着太阳。道上一句“孩子真可爱”,对着那圆脸笑一笑,我和妈转身走下狭窄的楼道,给二楼某户邻居拉了拉门。邻里之情若都如此,岂不简单?
兴许它过便宜了,许多人还瞧不上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