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上床,放倒昏沉一夜的身体睡下的时候,新升起来的阳光透过窗打在卧室西侧墙壁上,比起下班回来时在路上看到的光线亮了许多。八点前,开车在路上,忍不住往东方初升的太阳看,路都顾不到。被红色晕染的天空偶有几条暗灰色云条,一会儿挂在朦胧圆润的太阳上面,一会儿又悬在太阳中心,将它分隔两瓣。阳光照下来也是红通通,落在柏油路面,光秃秃的树枝和来往匆忙的车玻璃上,反照出一片红晕来。
世界都被这层红晕包裏着。假若不是天色昏黄,放眼便可看到飘浮在车窗外树丛中天空中的尘粒,悬在红通通太阳底下似乎是谁抓起尘土扬在天际被人们深恶的霾,这个早晨该是多么美。
闭上眼睛怀念那颗太阳,如同新鲜的刚刚剥去洁白蛋清的鸡蛋黄,七八分熟,红润润软糯糯,挂在天上。本来突想,开车去城东田野,找个空旷地带好好欣赏,它的美丽因与世人间隔了灰尘,而显得苍凉遥远。经过路口,却发现自已没有占在要拐去东去的车道上,作罢。
冬天确是沉闷单调,天地间一色的灰枯把人的心也压制起来,不见红的花朵绿的小草,心灵的调色盘也只剩灰白黑,任你怎么调也没法鲜亮起来。
那天与女儿跑去双海湖,想看看云,再找找秋日里是否余下尚未开完的花,几瓣也好。云是不好找的,持续的雾霾罩住天与地,云朵在高远之外的天空自由自在,我可以用心看到。小城里大约可以散心的地方就只这宽阔的人工湖了。它在春夏秋繁茂葱茏,此时节却万木萧条,尽显枯冷沉默。在高高伸向天空的白杨枝头发现孤独的鸟窝,拍下后返回。
我知道一天里每一刻要做的事情,它们顽固而忠实的在那里,丝毫不差。几点起床,上几个钟头的班,路上要过几个等待的红绿灯,街边行过的人群面容熟识,叫不上名姓。如同我知道上一秒在吃饭,下一秒就该喝水一般了无新意。倘若什么物体都是越磨越亮就好了,就不会觉察到一颗心被时光磨砺到灰暗混沌,再无亮色。
那这个时候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该好,多好!被清彻透骨的冷抚摸身体,寒气穿刺而进胸膛。戴了厚实的棉帽围巾,呵气成霜跑向白茫茫大地,欢声回荡。那是逃离身体和思想囚笼的最直接最畅快的方式,一场雪,可以拯救,激越,满足,擦亮世界。
但是,哪里还有冬天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场雪飘落呢?我们连自然都弄丢了。
依然闭着眼睛,窗外售卖家倶的大喇叭又开始欢天喜地敲锣打鼓,一派兴隆,其实我知道,老板晦暗的脸隐在喧闹里,发呆。我没功夫去怀想无聊的商战,我开始想念小时候被大雪深埋的大道,车辙轧下后在太阳光下刺着眼睛,走在上面七跌八倒的摔,摔的有趣有兴有欢笑。河里早已冰冻覆了雪,缓上缓下姿势优美。想念那一个冬日,从村子走去镇上,咯吱咯吱的雪地里空旷安静,只我一人。一路摔爬,厚厚围巾挡不住口鼻中呼出的白气,心脏通通跳动。
我在这怀念里睡去。
再睁开眼睛时,日影西斜,阳光爬上卧室东侧的墙壁,黄橙橙渐要西沉。思想在沉昏中逐渐清晰,时光又在我一动不动的沉睡中溜走了。
了无踪迹。迅疾而过。天空已是苍茫灰暗,在白与夜交替时分,孤独而忧郁。
我看着窗外此刻依然蒙了尘雾的天空,想看到一只鸟飞过窗前,它们不知道在寒冬里去了哪里。树上连一枚叶子都没有,树也是孤独的。远处马路口红绿灯交替闪烁,有些人在走,有些人在停。
一辆挂了巨大彩色宣传条幅的汽车开进不远处家倶店的院门,车后串了一溜儿的小三轮,浩浩荡荡。喇叭声关闭。三五成群的老人,颤巍巍起身,提着坐了一个下午的小马扎,转回自家,带着消磨完暖阳的惬意和疲倦。
橙色的太阳在林立高耸的楼顶一点一点落下来,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夜暮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