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十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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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江湖专题每周精品活动】琅琊令第二十二期:十年


琅琊令第二十二期之十年榜首文章


望,是从这里到那里的距离,

望,是这个十年到那个十年的时间,

望,是从此心到彼心的向往,

望,是希望,是希望生命的温暖!


(一)

每年的清明都会下雨,雨不大,细细的,绵绵的,湿漉漉、冰冰冷冷的。

麻五子停下来,在细雨中微睁着眼睛发愁地看了看天空。

麻五子拖着不中用的右腿,在山上这条似路又不似路的山路上走着。因为雨天路滑,手中拄着的木棒已经不管用了,身体本来也已经非常虚弱,于是就只能三步一栽歪,五步一摔倒地往山上爬了。

身上已经被雨淋透了,再加上摔倒滚得一身泥,现在的麻五子都成一个泥人了。这场初春冰冷的雨,已经让他的身体寒透,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不住地打着寒战,心脏感觉都在抽搐。

但不管怎么被雨淋,怎么摔倒,麻五子都会尽量不让手里的塑料袋碰到地上的泥水。塑料袋里装着两刀烧纸,塑料袋的口也系得紧紧的,在这个雨天里,烧纸一点也没有湿着。

眼睛已经可以看到那两棵熟悉的榆树了,麻五子知道,爬上这个山梁就到坟圈子了。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趴在地上,举着塑料袋,翅起头,眼睁睁地过不去。

麻五子哭了,眼泪和着雨水、和着泥水在脸上流了下来。他挣扎着,嚎啕起来……

“麻五子,你真熊,有能耐哭,就得有能耐往前爬!”这个念头突然在麻五子脑子里一闪。

于是,麻五子把手里的木棒扔掉了,只用一支胳膊一条腿,用着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奋力地向前挣扎着。

都快累没有气了,但,还是爬到了那个坟头前。

麻五子努力地坐了起来,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这时候他心里有些埋怨:“为什么清明总是要下雨,为什么每年的清明都叫我在这种天气里烧纸!”

可他只是埋怨一下,雨不会停止,纸还得烧。麻五子把身体前倾,用身体把雨挡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打开。小心翼翼的样子,感觉像塑料袋里装着一个什么易碎的宝贝一样。但,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尽头,他的手也跟着抖得不行。所以,虽然他用身体挡住雨水,手上的雨水却不小心淋到了烧纸上。他看着烧纸上的几个水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颤抖着从衣服兜里掏出打火机。也不知道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还是打火机年头多了不好使了,打了好几下也没打着火,把他的手指都磨疼了。

最终,还是把烧纸点着了。点着火之后,他有些埋怨自己了,忘记了提前折一根小木棍了。唉,他叹了一口气,忘折就忘折吧,也不能挪开身体,要不雨水会把刚点着的烧纸淋灭的。只能用手了,他用他现在能使出的最快的速度扒拉了几下烧纸,把叠着的烧纸散开。但,手还是被烧到了,把他的手指烧得钻心的疼。完事之后,他急忙把手指抓进了身边的泥土里,冰凉的泥土浸着他烧伤的手指,感觉着舒服了一些。

看着烧纸最后一点火星燃尽,麻五子心里舒服了许多,但身体还是很虚弱,烧伤的手指还是在钻心的疼。

他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坐在地上往后挪,挪了大约在十几米,在一根大约有二大碗碗口那么粗的榆树根下靠住。然后,抬起头望着刚才他烧过纸的那个坟头旁边的一棵榆树,会心地笑了。

(二)

麻五子遇到张大,也是在一个细雨纷纷的清明时节。

麻五子确是姓麻,从小就有小儿麻痹症,然后脑子也不甚灵便,总是有些憨憨的。在家里排行在老五,也是老小,上面有两个姐两个哥哥。上了六七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变故,父母都去世了。那时候,哥哥姐姐也不大,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于是两个哥哥被两个没有孩子的人家给领走了,姐姐们被一个真系的亲属领走了。但是没有人愿意领走麻五子这个有残疾还有些憨傻的孩子。没有人领养的麻五子把家里的吃食吃光了之后,没有办法就只能去乞讨。开始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家看着孩子可怜,所以,麻五子也不用远走,在村里就能讨到吃食。可,什么都架不住时间长,慢慢的在村子里讨来的吃食越来越少了,他没有办法就只能走出自己的村子,然后,就越走越远了。

当然,这些已经是他很小时候的事了,他已经记不起太多了,而且也早已不记得自己的村子在哪里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大号叫什么了,只记得从小人们都叫他麻五子。

来到张大的村子里,麻五子已经二十几岁了,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乞丐了。

清明节前,天气忽冷忽热的,麻五子感冒了,发起了高烧,烧得浑身虚弱,没有一点精气神。偏又细雨纷飞,麻五子在一个破房子里躲了一天雨,也不见雨停下来。但,肚子却开始打鼓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拖着生病的身体,顶着细雨,出去讨饭。可是,也许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了,还没等他举手去敲响大门,他就倒下了,昏了过去。

麻五子倒在的这家门口,就是张大家的门口。

傍晚张大出来锁大门,习惯地出门张望一下。

只是这么一张望,改变了麻五子的命运,也改变他自己的命运。

张大吓了一跳,门口怎么趴着一个人,穿得破衣喽嗖的,一看就是一个要饭的。张大心地善良,他哪见得了一个人趴在他家门口,管他是要饭的还是什么人。

张大急忙把麻五子拖进了屋,费劲八力的抬上了炕,又急忙把麻五子的破衣服给脱下来,暖暖和和地盖上了一床大被子。

然后,又是给麻五子掐人中,又是灌姜汤的,最后终于把麻五子给忙乎醒了。

麻五子在张大家躺了三天,张大把他两个儿子穿剩下的衣裤给麻五子换上,又给麻五子做好吃的。麻五子已经很多年都不知道什么是热饭什么是热菜了,这些热饭热菜吃得麻五子一个劲儿地流泪,心里却是一阵阵的暖和。张大呢,也非常乐呵,一个劲儿地给麻五了夹饭,一个劲儿地夹菜,看着麻五子吃饭的样子,张大也显得到非常高兴。

第四天的头上,麻五子已经基本好了。于是就不好再麻烦张大了,便跟张大道别。

“叔,我走了。”说着,麻五子顺手拎起他那身要饭的行头,一瘸一拐地缓步走出房门。

张大锁着眉头看了麻五子一眼,跟在麻五子后面也出了门。

麻五子缓步走向院门,拎着那身要饭的行头,低着头,真的走得很缓慢。张大就在他身后四五步的距离,盯着麻五子的背影,也是很缓慢地走着。

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麻五子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

“要不,别走了。”就在麻五子停顿那一下的时候,张大在身后说。

麻五子急忙用手扶住自己不听使唤的右腿,转过身来,望着张大,但没有开口说话。

“别走了,给叔当个伴吧,我那两个狼心的儿子已经四五年不回来一趟了。”这时候张大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期盼了。

“叔——”麻五子突然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好孩子,不哭啊。”张大也急忙跪在地上,扶住麻五子,这时候他也抑制不住泪水,跟着麻五子一起哭了起来。

“跟叔一起吧,叔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忙乎庄稼越来越吃力了,以后你就给叔搭个手。”哭完了,张大把麻五子扶回屋说。

“叔,我能帮你啥呀,我是个残废人。”麻五子的眼泪还没有擦干。

“干活用手就行,少用腿,再说,地也不多,咱爷俩儿慢慢干。”张大说着说着却会心地笑了。

(三)

麻五子才在张大家里住下半个月,张大两个已经很多年不回家来的儿子儿媳就气冲冲地杀进了家门。

“你谁呀?”老大一看到麻五子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谁让你住我家来的!”

事情发生得真的非常突然,再加上麻五子本来反应就不那么灵便,面对张大大儿子的质问,一时说不出话来,扶着残废的右腿,呆立在屋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的。”张大马上把麻五子护在身后,同样厉声地对老大说,“你们想咋的?”

“爸,我看你老糊涂了吧。”这时候老二媳妇儿阴阳怪气地说,“你整家一个残废干啥?”

“你们管不着。”张大一听到老二媳妇儿的声音比听到儿子说话还难受。

“啥叫管不着呀,爸。”马上老大媳妇儿也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可听说了,你认了一个干儿子。”

“爸,你咋的,还指望着干儿子给你养老呀?”老二接着皱着眉说。

“爸,你这么干,这是要把我们这些亲儿子的脸往哪放啊!”老大转过头质问地说。

“这是打脸啊,啪啪啪的呀!”老大媳妇儿咬着牙说。

“你们早就不要脸了,还怕打脸。”张大听着儿子儿媳你一句他一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爸,这是说的啥话呀!”老大媳妇儿马上就不乐意听了,“你这么说就不中听了,你光亲儿子就两个,然后连孙子都有了,还认一个干儿子,你是啥意思啊!”

“是啊,爸,你咋的,养老想要不指着我们了呗?”老二媳妇儿说话永远是阴阳怪气的。

“爸,等你老了,还是得指着我们养老的。”老二瞪着眼睛说。

“我现在就老了!”张大急眼了,大喊道。

“爸,别喊呀。”老大媳妇儿说,“你还年轻呢,再过十年也不老,看你这身子骨,多硬朗啊!”

“滚,滚!”张大更急了,咆哮着,“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没有你们这些儿子儿媳!”

“爸。”这时老二厉声地说,“你真是老糊涂啦,什么叫没有我们这些儿子儿媳呀,我和大哥身上了流着你的精血呢。”

“是啊,爸!”老大马上又接着说,“我们才是你亲的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你太狠心了。”

“咋的呀,爸,你还真的指望着这个残废给你送终啊!”老二媳妇儿剜了一眼麻五子说,“他就是图你的钱,图你的财的。”

“我他妈有啥呀,就那两亩一分地,再加上一个破房子,你们这么多年不回来一趟,一听我收养了麻五子,你们都不用约,齐刷刷地回家来了,还不是为了钱为了财。”张大轻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说。

“爸,你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回来可都是为了你好,回来劝你别做傻事,劝你迷途知返。”老大媳妇儿煞有介事地说。

“是啊,爸,再说虽然你地不多,但也是钱呀,关键还有你的这房子,这房子多好呀,哪里破呀!”老二媳妇儿接着说.

“哈哈,你们不就是为了这房子嘛,你们放心——”张大顿了一下,这时候儿子儿媳四对眼睛睁大了盯着张大,然后张大咬着牙说,“你们放心,这房子我谁也不会给,我要死的时候,一把火烧了它。”

“爸,真是顽固不化呀!”老二媳妇儿一听这个,就彻底不高兴了,就瞪着眼也咬着牙说。

“爸,你要是这说,我们就更不能把这个残废留在家里了。”老二看了一眼还在惊恐中的麻五子说。

“哎,残废,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把你扔出去?”老大横眉厉色地对麻五子说。

麻五子还在惊恐之中,哪里知道怎么回话,急忙惊恐地看了一眼张大。

“你们都给我滚,我就认麻五子当干儿子怎么了,我就要把房子给他怎么了,我死我还让他给顶脚呢!”张大已经气坏了,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大喊。

“你个老顽固,你真是疯了!”老大媳妇儿气急败坏地说,“顶脚都用这个残废了,你把你两个亲儿子往哪里放!”

“今天我们非得把这个残废扔出去不可。”老大恶狠狠地盯着麻五子说,吓得麻五子一个劲地往后缩。

“看你们今天谁敢动麻五子一个汗毛的。”张大把胳膊一张,把麻五子护住。

就在这个时候,老村长带着几个村民赶到了张大家里。

“大叔,你给评评理啊!”一看老村长过来,老二马上拉住老村长的手说,“我爸收了一个干儿子,要把房子留这个残废,死了还要这个残废顶脚。”

老村长不耐烦地把张大二儿子的手甩开,急忙走到张大的面前,关切地看着张大。

看着老村长过来了,张大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老村长的眼里也漾起了泪花,但控制着没有流下来,这时他懂张大。

“你们多少年不回来一趟,回来就这么闹腾合适吗?”老村长转过身来对张大的儿子儿媳说。

“大叔,这不怨我们呀,我们再不回来,这个家就没有我们的份啦。”老二媳妇儿张口就说。

“这还没有你说话的份。”老村长瞪了老二媳妇儿一眼说。

当年张大的二儿媳是一个有夫之妇,却跑来张家勾搭张大家的老二,两个人不管不顾的私奔了。所以,老村长一直看不上这个女人。而张大的二儿媳虽然非常刁蛮,但却很惧老村长几分。

“大叔我家的事在这摆着呢,我们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一个,我们家里不要这个残废。”一看自己的媳妇儿被老村长训得灰溜溜的,老二也不敢再造次,思考了一下,提出他的想法。

“对,老二说的对!”老大马上附和说。

“你们算老几呀,我还没死呢,这是我的家,还没轮到你们给我做主,我愿意要谁就要谁。”有老村长坐阵,张大的底气明显更足了。

“你已经老糊涂了,我们不做主谁做主。”老大媳妇儿冲着张大瞪着眼睛说。

“都闭嘴。”老村长大声说,“哪有你们这么跟老公公说话的,还是个当儿媳妇儿的样吗!”

大家一看老村长生气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出声了。

“这样吧,麻五子别在家里住了。”老村长思考了一下说。

“不行,你不让他住这,就等于还让他出去要饭。”一听老村长的话,张大急了。

麻五子也急了,眼里泛起了泪光,但这个时候不是他说话的时候。而张大的儿子儿媳们的脸却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微笑。

“老哥,你先别着急。”老村长安抚了一下张大,“你家东院老于家不是搬走好几年了吗,那个老房一直空着,先住那去。”

一听老村长的安排,张大心里舒坦了一些,但两个儿子不高兴了。

“不行,把这个残废从村子里轰出去,爱死哪死哪去!”老二张口就说。

“你咋那么不要脸呢,在你爸家住你横扒拉坚挡着还说得出,出了你爸这个院,在村子里住在哪你就管不着了。”老村长很坚决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麻五子就住那去!”

这个安排合了张大的意,可儿子儿媳却不满意,可面对着老村长他们却也没有其它办法。后来,几个人一商量,只要不住自家房子,也不在乎麻五子跟不跟自己爸爸种他那二亩一分地了,本来那点地也产不出什么钱来,一个人吃点口粮都紧紧巴巴的。

于是,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当天晚上,麻五子就搬到了张大家东院老于家的旧房子去住了。而张大的两个儿子看着麻五子去了自己家的东院,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便商量了一下,趁着夜色还没有黑透就走了。

(四)

老村长提醒麻五子老于家的旧房虽然有些破旧了,但毕竟还是能遮风挡雨,让麻五子少去张大家,有什么事东西院的互相喊一声就行了。因为,虽然张大的两个儿子走了,但村子里还是有他们的眼线的,如果再回来闹真不知道怎么解决是好了,没准真的会把麻五子从村里轰出去。

麻五子当然是听老村长的,满口答应了。只是张大嘴上非常不服气,但心里却也怕了儿子儿媳回来闹,就只能叹气了。但这么住着也不影响什么,该吃饭吃饭,每天麻五子把饭做好,喊张大来东院一起吃饭。春种秋收的活,招呼一声麻五子马上起身下地就干了,时间久了,麻五子也懂了农时,慢慢地他自己就可以安排了,都不用张大操心了。

这样一来,有了麻五子,虽然只是一个残疾人,但也帮了张大好大的忙,让张大轻松多了,关键是有伴了,张大打心底高兴了起来。所以,不能住在一起的遗憾,也就不算什么遗憾了。

闲时的时候,麻五子总是喜欢回忆当初自己生病的时候张大照顾他的情景,便常常靠在西房山望着张大家院里的一棵茂盛的榆树。

看着看着,麻五子感觉那棵茂盛的榆树像一把大伞一样,可以保护树下的一切。他转头望了望自己的院子里,除了不知名的野草,什么也没有。便拎着铁锹,一瘸一瘸地跑到了村外,挖回来了一棵拇指粗细,一人多高的榆树,栽到了自己的院里,与张大家院里的那棵大榆树隔墙遥望着。

于是,日子就这么像流水一样的过去了,一转眼就是十年,麻五子院里的小榆树长成了大榆树。闲下来的时候,麻五子也不再靠在西房山看张大院里的那棵如大伞的榆树了,而是靠在自己栽下的这棵榆树的根底下,微笑着看着张大院里的那棵榆树经春绿秋黄,看那棵榆树历夏雨冬雪,看那榆树梢边的夕阳西下,看那榆树顶上的月圆月缺。

这个十年里,张大和麻五子一直恪守着老村长的安排。所以,找不到什么茬的张大的两个儿子也没再回来找过什么茬。头两年老村长因为年龄确实大了,也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过上了安逸的晚年。

一切都还好,唯一不好的是,张大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最后终于在第十个年头上的清明节前一天的雨夜过世了。

麻五子印象里,那天夜里的雨真冷啊,不像开春的雨,倒像冬天的雨。

张大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们都来了。老村长特意嘱咐麻五子千万不要过去张大家,没必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麻五子只是一个人,任凭冷雨拍打他的身体,靠在榆树根底下哭成了泪人。

这一夜的冷雨又虐到了麻五子,麻五子感冒了,发起了高烧,跟十年前的感觉一样。而这一次,麻五子只能自己给自己做热饭,只能自己给自己熬姜汤。可不知为什么,感冒却总是不好,高烧也不愿意退。

第三天的头上,张大院里的喧嚣停止了,麻五子知道张大已经入土了,他虚弱的躺在炕上又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下午的时候,麻五子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透,张大的两个儿子连同几个家里的亲戚就骂骂咧咧地冲进了屋里。不由分说地把麻五子抬起来给扔出了院外。也许光把麻五子扔出来,还不够解恨,张大的两个儿子还用脚在麻五子身上狠狠地踢了几脚,踢得麻五子胸口一阵阵的胀痛。然后,他们又把麻五子日常生活的家伙式噼里啪啦地扔了出来。

老村长赶了过来,非常气愤,但这次老村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气得直跺腿。然后叫了几个人,把麻五子扶起来,捡起麻五子生活的家伙式,一起送到了村外山脚下的一个废弃的瓜棚里。

后来,麻五子才听说,原来他一直住着的老于家的那个旧房子,是老于家刚搬走的时候张大花钱买下的,本来是想做儿子结婚新房的宅基地的,只是后来两个儿子都走远了,宅基地也就用不上了。这件事张大谁也没跟谁说,只有老村长知道。张大去世,老于家老远的也来奔丧,结果这事就也让张大的两个儿子知道了。这还了得了,十年了,这个残废不但没有搬走,居然还一直住着自己家的房子。所以,张大的棺裹刚一入土,气急败坏的兄弟两个拉上几个亲戚就把麻五子给扔出去了。

没有别的地方住,麻五子只能住在瓜棚里了。虽然只是一个小棚子,毕竟还是能遮风挡雨的,只是冬天的时候这个棚子不严实有些寒冷,麻五子倒也不在乎了,在哪住冬天都是冷,只是在这多吹一点冷风而已。

然后,他把已经荒废了的瓜地收拾了一下,又把山边的荒地开垦出一块,虽然地方不大,至少来年也能种下种子,自己吃饭应该没有问题了,生活还可以继续。

不过,自从被张大两个儿子踢过之后,麻五子的胸脯子一直不舒服,常会隐隐作痛,还会时不时的咳嗽、发烧。

(五)

张大就葬在山上,麻五子经常去山上给张大的坟头添添土,除除草,会在张大的坟前坐一坐。

突然有一天,他从山下挖了两棵锹把粗细的榆树,费劲巴力地拖上了山,一棵栽在了张大的坟头旁,另一棵栽在了离张大坟头大约十几米的地方。栽完树之后,他靠在这边的这棵榆树根底下,望着张大坟头旁边的榆树会心地憨笑了起来。

每年的清明麻五子都会给张大烧纸,磕上三个响头。而年年的清明都会下雨,都会下冰冰冷冷的雨。

但不管是风去雪飘,还是云住雨来,麻五子每次上山都会靠在这边的榆树根底下望着张大坟头边上的榆树憨笑一会儿。

又一个转眼,五年过去了。

一个几十年不遇的干旱袭击了这片土地的夏季,人们一张张焦急的脸写满了发愁。

就在这么一个时候,张大的大儿子死了,说是跟人家喝酒喝多了,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怎么了,一栽歪,倒在地上,就死了。

虽然儿子已经离开村子很久了,但人死了,还是要归乡入土的,张大的儿媳和大孙子扶着棺裹回到村里,准备葬在张大的脚下。

“凭什么让大哥给爸顶脚呀!”墓穴已经挖好,老二媳妇儿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谁家不是老大顶脚呀!”没有觉得特别悲伤的老大媳妇儿接过来说。

“大哥从小不争气,结婚之后还败光了爸的家产,卖掉了自己的责任田,没把爸给气死。这种不孝的儿子,有什么资格给爸顶脚。”老二媳妇儿还是阴阳怪气地说。

“我们不顶脚,谁顶脚啊?你们?”老大媳妇儿轻蔑地说,“你们比我们强吗?一个破鞋勾跑了一个搞破鞋的,你们就孝了?”

“你他妈的骂谁呢?”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提起这桩旧事了,今天大嫂提起自然会刺到她,老二媳妇儿一下就火了,指着大嫂的鼻子大叫。

“骂你咋地的了,就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破鞋了。”老大媳妇儿冷笑一下说。

“今天是我大哥的葬礼,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老二也看不上他这个大嫂,这时候自然会向着自己的媳妇儿,立着眉对大嫂说。

“咋的,你大哥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说着,老大媳妇儿突然趴到棺材上大哭了起来。

“你少来这个,我告诉你老大家的,我大哥不孝,就是不能给我爸顶脚。”这时老二也对顶脚的事提出了异议。

“啊——老大呀,你听到了吗,你还没入土,你兄弟就跟你抢位置了,这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老大媳妇儿还是趴在棺材上自顾地叫嚷着。

“行了,闭嘴吧。”老村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要是再胡闹,我叫大家走了,你们自己入土埋葬吧。”

一听老村长吱声了,老大媳妇儿马上就不哭了。老二和老二媳妇儿也没有再出声。

“要不是看在我老哥哥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家的事呢,爱谁死谁死。”老村长更像发牢骚地说了一句。

“大叔,你说他们讲理不,我们家老大连顶脚的权力都没有了。”听完老村长的话,老大媳妇儿向老村长哭诉,但却没见到眼泪。

“我看你们这种儿子呀,没一个有资格顶脚的。”老村长哼了一声说。

“大叔你这是说的哪的话,我是我爸的亲儿子,怎么没资格顶脚了呢。”老二不服气地说。

“有没有资格你们自己知道!”老村长这时已经很不耐烦了,“行了,有没有资格我不管,你讲话你是亲儿子,天色已经晚了,一会时辰过了,你们赶紧定,今天老大要不要顶脚!”

“怎么不要啊!”老大媳妇儿马上说道。

“放屁,顶脚的位置得给我留着。”老二突然发飚大叫了起来。

“你想顶脚呀,有能耐现在死呀!”老大媳妇儿看着发飚的老二冷冷说。

“少跟我扯这个没用的。”老二瞪了大嫂一眼说。

“看你们这几个损种。”这时候老村长急眼了,“今天我做主了,你们谁他妈的也别顶脚了,你爸要是知道也不会让你们这两个损种顶脚的。来,你们几个把这个坟坑给我添上。”说着老村长招呼着一起帮忙的人们。

人们急忙三下五除二的,把新挖的墓穴给添上了,看得老大媳妇儿和老二老二媳妇儿都傻眼了。

“来,在这给老大挖个坑,老大埋这。”然后,老村长把手指向张大坟头脚下偏左的位置,然后,又指向张大坟头偏右的位置,“完事,这块也把坑挖好,给老二留着。”

帮忙的人们马上又按着老村长的指示开始挖坑。

“大叔,给我挖啥坑啊,我大活人好好的。”老二急忙跟老村长说。

“你不是着急吗,给你挖出来,留着,也给老大媳妇儿一个定心丸,你们谁也别给你爸顶脚了,你爸不愿意!”老村长这也冷冷地说。

几个人一看老村长真的生气了,也没人敢出声了,爱埋哪埋哪吧。顶脚这事也就老一辈的人还看重,后一辈人已经把这个只当成迷信了,也不讲究这个。今天这么争吵的目的还是想要争一个家庭地位,因为过去的五年里,两家人为了争张大留下的房产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所以今天谁也不会让着谁了。当然,事情总会是这样,谁也不让谁,总会两败俱伤,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今天这个顶脚的事,就说明了这个道理,结果谁也顶不上脚了。

左右两个墓穴挖好,这才算安安稳稳地把老大入土为安了。

老大入土还没过去三天呢,天气还是干燥的熬人,突然又传来了噩耗,张大的二儿子骑摩托的时候跟一个拉渣土的大翻斗子撞上了,直接就没了命。

结果右边那个为他准备的墓穴真的没白挖,更是没有闲多久,就又入土为安了。

(六)

麻五子靠着那棵已经有二大碗碗口粗的榆树根底下,回忆着,他盘算着时间,张大也已经去世十年了。想到这里,他的笑脸突然僵住了。他心里突然有些埋怨为什么每年的清明都要下这么冷的雨啊,就不能让他和张大暖和地见上一面吗!想着,他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想嚎啕大哭,但他已经连嚎啕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第二天早上雨住了,是一个上山采蘑菇的村民发现麻五子死在了榆树底下。

十年前,张大临死的时候,悄悄地告诉过老村长,他想要麻五子给他顶脚。所以,老村长招呼着帮忙的人们把老大脚下,两个儿子中间那个已经填埋了许多年的墓穴又挖开,准备随张大的遗愿把麻五子在此入土,给张大顶脚。

“看,这树上有字!”眼看着麻五子的棺裹就要下进墓穴了,突然有看热闹的孩子喊起来。

老村长急忙喝住抬棺裹的人们,跑到榆树跟前,蹲下来仔细看,树干上歪歪扭扭地有几个用手指抠出来的字“埋在树下”。这一定是麻五子抠的,麻五子就是死在这棵树下的,而且老村长也知道这棵树是麻五子栽的。抠痕很新,这一定是麻五子在弥留之际抠的,虽然老村长不知道麻五子的用意,但麻五子一定是有他自己想法。

老村长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在张大的坟前流了几行眼泪,最后决定尊重麻五子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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