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藏起来的半颗心

手术室的无影灯白得刺骨。

尹君戴着蓝色无菌手套的手指稳得像机械臂,柳叶刀划开皮肉的动作精准到毫米。她垂着眼,视野里只有那颗在胸腔里搏动的、鲜红的心脏。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背景音。

“止血钳。”她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有点闷。

器械护士立刻递上。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很年轻。车祸,脾破裂大出血。送进来时血压已经测不到了。尹君接手这台紧急手术已经三个小时,终于把岌岌可危的血压勉强拉回了安全线边缘。

汗水沿着她额角滑进无菌帽边缘,有点痒。她没动。

“尹医生,血压又掉了!70/40!”麻醉师的声音绷紧了。

尹君的目光扫过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眉头都没皱一下。“升压药维持。吸引器。”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手下的动作更快更准,迅速清理着腹腔内最后的积血点。快了,马上就能关腹了。

就在她指尖夹着持针器,准备缝合最后一处血管时——

“嘀——”

一声尖锐、拖长、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像一把冰冷的钢锯,骤然锯断了手术室里所有紧绷的神经!

心电监护屏幕上,那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绿色波形,毫无预兆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绝望的横线!

尹君猛地抬头!

视野里,那条冰冷的直线,像一道残酷的判决,横亘在惨白的屏幕上。

“室颤!快!除颤仪!”麻醉师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砰!砰!”强大的电流冲击下,手术台上年轻的身体剧烈地弹起又落下。

屏幕上那条直线纹丝不动,冷酷地嘲笑着所有努力。

“肾上腺素1mg静推!再来!”麻醉师的声音已经嘶哑。

“砰!砰!”

依旧是一条冷酷的直线。

“再推1mg!准备二次除颤!”

“没用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心外科的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手术台旁。他看了一眼监护仪,又看了一眼手术台上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眼神里是职业性的、沉重的确认。“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宣布临床死亡时间吧。”

“不!”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尹君喉咙里挤出来。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器械护士,一步跨到手术台前!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沾满鲜血的无菌手套带着决绝的力道,直接探进了那尚未缝合、敞开的胸腔!

温热的、粘稠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的手指。

她摸到了那颗心脏。

就在她的掌心。

它不再跳动。像一块沉寂的、柔软的石头。带着人体最后的、正在飞速流逝的余温。

“他体温还是暖的……”尹君喃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钉在自己那只深陷在温热胸腔里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他明明……刚才还是暖的……”

鲜红的血顺着她深蓝色的无菌手套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边缘,开出一朵朵刺目的小花。

“尹医生!你冷静点!”两个男同事冲上来,用力架住她的胳膊,试图把她从手术台边拖开。

“放开我!”尹君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甩开钳制!她像疯了一样,双手都伸了进去,徒劳地、近乎凶狠地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感受那怕一丝微弱的搏动!她的手套、手术衣的前襟,瞬间被涌出的血彻底染红!

“罗飞!你看着我!罗飞!”她对着那张毫无知觉的脸嘶喊,泪水混着汗水,在她苍白的脸上疯狂肆虐,砸落在手术单上,“你他妈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啊——!”

那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充斥着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手术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碎成一地无人回应的悲鸣。

罗飞的葬礼简单得近乎潦草。

他老家在南方一个地图上都难找的小渔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远房堂叔象征性地露了个面,收走了保险公司那笔不算丰厚的赔偿金,便匆匆离开,仿佛处理掉一件麻烦的旧物。

空荡荡的出租屋,成了罗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生涩的“咔哒”声。尹君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淡淡霉味和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她站在门口,像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凝固的时空。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行军床,一张掉漆的书桌,一个简易布衣柜。墙角堆着几个纸箱,装着些零碎杂物。书桌上很干净,只有一台屏幕碎了一角的旧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一个半满的烟灰缸,里面躺着几个扭曲的烟头。

尹君的目光落在那个烟灰缸上。罗飞不常抽烟,只有压力特别大或者……想她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她记得他说过,烟味能盖过消毒水的味道,让他觉得离医院远一点。

心口的位置猛地一抽,尖锐的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开始机械地收拾。衣服叠好,放进带来的纸箱。书桌上散落的几本旧杂志也收了进去。拉开抽屉,里面是些零散的文具、几张过期的水电费单子、一板没吃完的止痛药……还有一部屏幕同样有裂痕的旧手机。

是罗飞的手机。没设密码。

尹君的手指顿了一下,冰凉的机身硌着掌心。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按亮了屏幕。电量只剩下一格猩红。桌面壁纸是默认的蓝色星空。她点开通讯录,寥寥几个名字。点开短信,除了运营商的通知,就是些工作信息。微信……置顶的聊天框,是她的头像。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出事前一天晚上发的:“尹医生,明天复查报告出来,请你吃饭?”她当时在手术,没回。

再往上翻,大多是些琐碎的日常,夹杂着他偶尔笨拙的关心:“降温了,多穿点。”“手术顺利吗?别太累。”“楼下新开了粥铺,味道还行。”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微信,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手机自带的备忘录图标。

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记录。

标题是空白的。

内容也只有一行字。

尹君的目光落在那一行字上,像被瞬间冻僵。

我的主治医生尹君,偷走我半颗心——字面意思。**

时间戳显示得清清楚楚:

记录于:2023年10月17日 23:48**

尹君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2023年10月17日……23:48……

那个时间点,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狠狠撞进她的记忆!

不是手术日,不是值班夜。

是罗飞第一次吻她的那个晚上!

就在医院后面那条僻静的老梧桐道上!昏黄的路灯把树叶的影子投在地上,斑驳摇晃。他送她回值班宿舍,走到树影最浓的地方,他突然停下脚步。她疑惑地抬头看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带着青涩的莽撞和滚烫的气息,吻了她!笨拙,生涩,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炽热!

她记得他吻完,脸和脖子都红透了,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窘迫得不敢看她,只含糊地说了句:“尹医生……我……我先回去了!”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掉了,背影消失在路灯尽头。

那一晚,她回到值班室,心还在怦怦乱跳,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触感。

而那一晚的23:48分,他在自己的旧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了这行字:

>**我的主治医生尹君,偷走我半颗心——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

什么叫……字面意思?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尹君的脚底板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僵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偷走半颗心……字面意思?

荒谬!怎么可能!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一定是罗飞那家伙在故弄玄虚!他有时候是会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玩笑!

可是……那个吻之后,他看她的眼神,确实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除了爱恋,似乎……还藏着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歉疚?还是……某种沉重的秘密?

尹君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手机相册。里面照片很少,大多是随手拍的街景或者工作文件。直到她划到最底部——

一张照片,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没有人物,没有风景。

拍摄的对象,是一份文件。

准确地说,是一份尸检报告的某一页局部。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光线也不好,像是匆忙间用手机对着文件拍的。但上面打印的黑色铅字,却清晰得刺眼:

【尸检编号:2023-ME-XXXX】

【姓名:罗飞】

【……心脏大体检查:……左心室前壁近心尖处,发现一处陈旧性线性疤痕,长约3.5cm……疤痕组织深入心肌层……】

照片的焦点,死死地定在了报告下方,一行被用醒目的红色水性笔反复圈出、几乎要划破纸面的结论性小字上:

【……该处损伤形态特殊,愈合方式异常……高度提示曾存在贯穿性锐器伤……疤痕组织学特征……不符合自然愈合……疑似……人工切割后再生愈合……】

人工切割……后再生愈合……

“哐当!”

一声巨响!

罗飞那部旧手机,从尹君彻底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脱,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尹君像一尊骤然失去支撑的泥塑,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下去,瘫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她蜷缩着,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脏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原来是这样!

那个吻之后,他手机备忘录里那句“偷走我半颗心——字面意思”……

不是玩笑!

不是情话!

是陈述!

是遗言!

尹君把自己反锁在医院的单人值班室里已经三天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绝望的沉寂。地上散落着揉成团的废纸、空的矿泉水瓶。桌上,那份从法医中心调出来的、完整的罗飞尸检报告,被她翻得边角卷起,纸张上布满了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和……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她翻看时,无意识咬破自己嘴唇留下的。

她的目光像生了锈的钉子,死死钉在报告最后那几页,钉在那张心脏解剖的彩色照片上,钉在那行被红笔反复圈注的结论上。

“人工切割后再生愈合……”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灵魂里。

切割?谁切的?切了干什么?给谁?

为什么?罗飞为什么会同意?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个吻的滚烫触感,和他胸腔里那颗残缺心脏的冰冷影像,在她脑子里疯狂地撕扯、对撞!头痛得像要裂开!

“砰!砰!砰!”

值班室的门被粗暴地砸响,带着一种要将门板拆掉的力道。

“尹君!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他妈给我出来!”是陈放的声音,她的同事兼好友,嗓门又急又怒。

尹君像没听见,蜷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死死盯着桌面上摊开的尸检报告,眼神空洞得吓人。

“尹君!你再不开门我报警了!”陈放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恐慌,“你三天没露面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想干什么?!为了个死人,你连自己都不要了?!”

死人……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猛地刺进尹君麻木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不是死人!

罗飞不是死人!

他的一部分……还在某个地方……跳动着!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在她死寂的心底疯狂燃烧起来!

“哗啦——!”

椅子被猛地推开!尹君像一头被唤醒的困兽,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反锁的门栓!

门外的陈放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进来。他看到尹君的样子,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眼前的尹君,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一丝不苟的尹医生模样?头发凌乱得像枯草,脸色惨白泛青,嘴唇干裂带着血痂,眼窝深陷,那双曾经清亮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一切的疯狂!

“你……”陈放被她眼中的疯狂震得说不出话。

“帮我个忙。”尹君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

“什么?”陈放下意识地问。

“帮我查所有记录!”尹君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查罗飞!查他过去五年!不!十年!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医院!所有器官移植中心的记录!所有非法渠道的……黑市交易记录!给我查!把他那颗该死的心脏……给我挖出来!挖出来——!”

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啸,在狭小的值班室里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通往罗飞那个海边小渔村的路,像一条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灰色带子,在低矮的丘陵和荒凉的盐碱滩之间蜿蜒。尹君开着一辆租来的破旧吉普,引擎盖在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窗开着,带着咸腥味和腐烂海藻气息的风猛烈地灌进来,吹得她头发狂舞,抽打在脸上生疼。

她的脸色比出发时更加灰败,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副驾驶座上,摊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表格。那是她花了巨大代价,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些灰色关系,查到的罗飞过去几年里所有能追溯到的、极其有限的医疗记录碎片。记录断断续续,像一张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网。

三年前,邻省一个地级市人民医院,一次因“严重贫血”的住院记录,病因含糊不清。

两年前,某个私立体检中心,一份显示“心脏听诊杂音,建议进一步心超检查”的报告,后续无果。

一年半前,一家非营利性慈善医疗组织的登记信息,罗飞的名字出现在“心脏病患者援助”的模糊名单里,备注是“情况复杂,转介上级机构”……

没有移植记录。没有任何指向那颗被“切割”掉的心脏下落的线索。就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希望的火苗,在颠簸的旅途中,被咸涩冰冷的海风一点点吹熄,只剩下灼烧过后的灰烬和刺骨的绝望。

黄昏时分,吉普车像一个疲惫的旅人,喘着粗气停在了渔村唯一那条泥泞主路的尽头。所谓的“村”,不过是几十户低矮破败的石屋,像被随意丢弃的贝壳,零散地趴在灰黑色的礁石和黄色的沙滩之间。海风更大了,带着呜咽声,卷起沙粒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尹君推开车门,咸腥冰冷的风瞬间裹挟了她。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目光扫过这片荒凉。几个皮肤黝黑、眼神浑浊的老人蹲在墙角抽着旱烟,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突兀的外来者。

她走向最近的一个老人,出示了手机里罗飞的照片。照片是他在出租屋书桌前拍的,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对着镜头笑得有点腼腆。

“阿公,请问认识这个人吗?罗飞。”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老人眯着眼,凑近手机屏幕看了半天,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慢吞吞吐出一口浓烟,用浓重难懂的方言嘟囔了一句什么。

旁边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渔民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照片,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尹君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道:“罗家那小子啊……认得。命苦,爹妈走得早。他啊,前两年回来过一趟,病歪歪的,没住几天就走了。后来就听说……没了。”他指了指村子靠海最偏僻的一角,“喏,他家那老屋就在那边崖上,早没人住了,快塌了。”

尹君道了谢,踩着硌脚的沙砾和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渔民指的方向。海风越来越猛,卷起的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天色迅速阴沉下来,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着海面,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罗家的老屋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处陡峭的海崖边缘,比村里其他房子更破败。石头垒砌的墙壁斑驳不堪,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屋顶塌了小半边,露出黑洞洞的椽子。木门歪斜地挂着,在狂风中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呻吟。

尹君用力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海腥味混合的浊气扑面而来。屋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东西,只有屋顶破洞透进来的一点惨淡天光。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鸟粪,墙角堆着些早已朽烂的破渔网和杂物。

她的目光在昏暗中急切地搜寻。书桌?没有。柜子?只有一个歪倒的破木箱。她蹲下身,不顾脏污,徒手在箱子里翻找。只有几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衣服,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没有。什么都没有。

希望彻底破灭。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厚厚的灰尘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奔波、查证、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悲恸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击垮了她。

屋外,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开始狂暴地砸在铁皮屋顶和破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海崖下,巨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如同野兽的咆哮,一声声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石屋!

尹君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脸颊贴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肮脏的痕迹。她张开嘴,想要嘶喊,想要质问这该死的命运,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罗飞,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心给别人?给谁?!

为什么留下那句该死的“字面意思”?

为什么让我知道……却又不告诉我全部?!

就在她彻底被绝望吞噬,意识在狂风暴雨的喧嚣和内心的悲鸣中渐渐模糊时——

“哐当!”

一声巨响!不是雷声!

是狂风吹倒了墙角那个原本就歪斜的破木箱!箱子彻底散架,朽烂的木板和里面的破衣服撒了一地。

尹君被这巨响惊得微微一颤,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堆狼藉。

借着屋顶破洞透下的、被暴雨模糊的惨淡光线,她看到,在散落的破衣服和朽木碎片下面,似乎……压着一个东西?

一个方方正正的、深色的、像是……金属盒子的东西?它被箱子压在最底下,只露出一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尹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不顾地上尖锐的木刺和脏污,发疯似的扒开那些破布和烂木头!

一个冰冷坚硬的铁盒,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盒子不大,约莫A5纸大小,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冷的铁锈,边角都磨圆了,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气息。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搭扣,也早已锈死。

尹君的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她抠住那锈死的搭扣,用尽全身力气!

“咔吧!”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搭扣被她硬生生掰断了!

她颤抖着手,猛地掀开了锈迹斑斑的盒盖!

盒子里没有信,没有日记,没有照片。

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带按压泵的塑料药瓶。

药瓶几乎是空的,瓶底只残留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白色药粉。

瓶身上贴着打印的标签。标签被潮气侵蚀得有些模糊,但上面几行关键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尹君的眼中:

【药品名称:他克莫司胶囊 (Tacrolimus Capsules)】

【规格:1mg * 50粒】**

【适应症:预防肝脏或肾脏移植术后的移植物排斥反应。】

【患者姓名:罗飞】

【用法用量:遵医嘱。每日两次,每次1mg。】

移植物……排斥反应……

肾脏……移植……

尹君捏着药瓶的手指,瞬间僵硬冰冷,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她猛地翻转药瓶!

瓶底的标签上,还有一行更小的、手写的字迹,墨水已经有些洇开,但笔锋凌厉,她一眼就认出,是罗飞的笔迹!

【供体追踪号:CN-KD-20220915-XXX】

【受体:尹XX,女,29岁,A市仁和医院肾移植中心。】

尹XX……

尹……

尹君?!

“轰隆——!!!”

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如同上苍暴怒的利剑,悍然撕裂了窗外沉沉的雨幕!瞬间将昏暗破败的石屋内部照得一片雪亮!也照亮了尹君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因极度震惊和骇然而彻底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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