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主题：亲爱的爸爸

与今日的主题真是默契。

今天上午一个人喝咖啡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上小学后，我家是爸爸做饭。不好吃归不好吃，他在部队当差久了，日日食堂大锅饭，能自己动手炒菜烧鱼，我现在也是心怀感激的。爸爸出差了，我只能拿着粮票和零钱，在粮油铺里买一个饼，在院门口的老奶奶那里买一碗浮着金黄色油花的酸奶，下午在学校饿了，就在校门口的小铺里买一包方便面，捏碎了，晃一晃，一把一把抓着吃。他出差频繁，我既不觉得中午吃不上一口热饭有多委屈，也并不想念爸爸的烧菜味道。

爸爸从总参机要局申请解密退伍后，分配到省广播电视厅工作，我和妈妈也从交通局的附属家属院搬进了省电视厅家属院，前者在城市的边儿上，出门就是河滩，河滩再远处是田野和烈士陵园，而电视厅家属院在城中央，离繁华热闹的商业街走路不过十几分钟。妈妈还要在原来的住处上班，而爸爸的单位就在家隔壁，所以照顾我的任务就落在他肩上。每天中午十一点多，爸爸就背着手，急匆匆离开办公室，赶回家给我做饭，实在太忙来不及就在食堂买两个我爱吃的菜。晚上也是爸爸做饭，妈妈在客厅听音乐看杂志，我在自己屋里写作业看书，直到爸爸把饭菜端上桌。

今天之前，我竟然从来没有自己回忆过，也从来没有对谁讲过，爸爸照顾我的那几年。也因此从来没有对爸爸说过一句感谢。

小时候和爸爸不亲近，他常年在部队，聚少离多加之爸爸性格执拗、内向，时而暴躁不堪，客观上也无法令我亲近。记得我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他打开家门进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我倒是不怕，趾高气扬地对他说， “叔叔，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是不是开错了！ ”他也没有对我解释什么，默默放下行李，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好多好吃的，也不硬塞给我，只是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自己嘟嘟囔囔介绍着，等我自己起了好奇心，吞咽口水，再慢慢靠近桌子。他许我自己随便挑，叫我的小名，问我上不上幼儿园，妈妈几时回来，我是不是经常自己在家，喜欢玩什么。我把自己的洋娃娃递给他看，还让他给我讲个故事。没一会儿，我们之间就建立起信任与默契。但我妈进门之后大呼小叫的兴奋样子着实吓到我了，我迅速躲进里屋，关上门，踮起脚，透过门缝，看见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妈妈说我，你傻啦，这就是爸爸呀，边说边指着柜子里爸爸的照片。

没几天，他又走了。

我妈带着我去上海住过一段时间，然后，又分开。

断断续续地，相遇，离别，直到我七岁，他才被部队批准退伍。但我们已经错过了亲子亲密关系的建立期，我对他有依赖但更多是生疏，有敬佩但更多是畏惧，我不会对他敞开心扉，本能的不会，也不想。饭桌上，他会询问我，我会回答学校的事情，但是开口不提自己，我的感受，我的情绪，都不会说与他听。偶尔他查我功课，做不好就要凶我，那更是把我赶回了自己的界限之内，长时间不愿意再向前踏出一步。

十四岁，我们又分离，我和妈妈回去爸爸的山东老家，爸爸留在青海照顾姥姥、姥爷。我至今也没详细问过他们看起来如此荒唐的安排是为了哪般。高中三年，爸爸都不在我身边，直到高考前几个月，我病倒了，爸爸才赶回来照顾我。高考后，我就离开他们到北京上学，至今二十年，北京已经是我生活过最长久的地方，他乡作故乡。平日里，我只会给妈妈打电话，如果刚巧爸爸接了电话，我也是一句 “我妈在吗？ ” 每年春节，在他们身边短短几天，也是和妈妈说话多，跟爸爸就算吃着同一道菜，看同一个电视频道，也说不上两句话。

五年前，王老师要去日本工作一年，我万般无奈之下请爸爸来北京，帮我照顾姐弟。爸爸，我，姐姐，我们三个生活在一起，弟弟平日在奶奶家周末再回家。那一年，每天清早，爸爸做好早饭，就骑车送姐姐去幼儿园。我起床吃饭上班，他还没回来。等我晚上回来，他们俩已经吃过饭，我陪姐姐玩，爸爸就在自己房间做着写毛笔字，直到姐姐说困了要睡觉，爸爸再帮她洗漱收拾。那一天我加班和出差及其频繁，在家时间特别少，除了必要的交代事项，我和爸爸之间，凡超过 “非说不可 ”这个限度，一个字儿也嫌多。

等王老师回来，爸爸和姐姐弟弟已经培养了亲密的感情，我有时候看着他们三个说说笑笑，心里会有点嫉妒，为什么我就从来没得机会和我的爸爸这样讲故事说笑。有时姐弟俩人不乖，我脾气急，吼起来，爸爸就赶紧拉开他们护着，我又气又委屈，心想，当我也是个孩子的时候，怎么我做不好就要被你训，还会挨你的打。一面气着他太娇惯孩子，一面还气着他对小时候的我太严厉。我从来也没有问过他，是不是因为曾经缺失了做爸爸的经历，所以格外心疼两个孩子，

这几年，妈妈也来到北京，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帮我照顾弟弟，特别是弟弟去年没有办法入学，不得不在外参加康复训练，每日都是爸爸接送，教室里不让家长待，爸爸只能在院子里等两个小时，严寒酷暑，没有一次抱怨过。上午上课，下午爸爸便陪伴弟弟玩耍学习，照料他日常起居，小家伙和姥爷亲近的不得了，每次接他回家，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回家不一会儿就惦记什么时候能再去姥爷家。

在爸爸日复一日的辛苦中，我自然是看到他对弟弟的特别疼爱，宠他到无边无际。按照我妈的话说，有弟弟在身边，爸爸红光满面，怎么也不累，弟弟一走，爸爸立即垂头丧气，门都懒得出去。可是慢慢的，我也看到他对我的牵挂和关爱。有一次，家里换阿姨，新来的阿姨七点要下班，我吃饭晚只好自己洗碗，当天晚上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回去很生气地抱怨阿姨为什么不肯多留一会儿，害得我下班回家自己洗碗。妈妈现在也起到了桥梁的作用，开始向我传递爸爸如何关注我，如何惦记我。我的心才慢慢化了一些，和他独处的时候也愿意多聊两句，哪怕依然是别人的话题，无关自己。他也听，也附和，慢慢聊得就长起来。再慢慢，说完了别人就出现了自己，一句两句，我的想法也可以被他倾听，甚至认同。

其实，以前不是不明白，爸爸就是那样的人，不会说，默默的，情商特别低，就事论事似乎无情无意的冰冷，刻板。每次妈妈和他吵架闹气，我就是这样劝妈妈，莫和他计较啊，就是那样的人，冷面热心肠。可是，放在自己身上，却从来也没有真的接受过他啊。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接受他，一直在父女关系中带着遗憾和怨气，所以长久以来，我在他身上看到的都是我自己的投射 ——父爱缺失，所以长久以来，我一直忘记了他曾经如何照顾小小的我，也有过一些时刻，他宠爱我就像宠爱弟弟一样。

好在今天忽然想起来了。相信是我的心真的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