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长沙骄阳似火,酷暑难当,热气熏蒸,仿佛一个立于天地间的蒸笼。外语院前的麓山南路车水马龙,鸣笛声此起彼伏。第四节课下课,背着书包的湖大学生紧皱眉头,时不时甩一把额头的汗水,眼疾脚快地穿梭于来往各种汽车中偶尔空出的缝隙。
我拖着xf快速地行走着,xf在我身后不停地喊着叫我慢点。我甩掉他的手,转过头狠瞪他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耽误时间,我们怎么赶上这个吃饭高峰期了。人多死了,你真烦,看见你就烦。”
xf一脸谄笑,低头哈气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欸欸,别动别动,诶呀,你脖子上都是什么东西呀?”我用手往脖子一摸,很粗糙的磨砂的感觉,摊开手一看,满是暗黄色的碎屑。
我仰起头往上一看,照射在宽大的法国梧桐树叶上的强烈太阳光不断晃动,刺得人眼疼。树下梧桐毛絮飘飘扬扬,扑在行人黏糊糊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便在上面安了营扎了寨,烦得很。我重重地“哼”一声,愤愤地说道:“这种树就该砍掉。”
一回头,一辆绿色庞大的旅一路公交车呼啸而过,我心脏“倏”地重重提起,呆呆的动弹不得,直到呛鼻的车尾热气扑到身上,我才木木地跨开脚步往前走去。
“你没事吧,没事吧?”xf拉过我,着急地问道。我不出声,瞪他一眼,他那一张丑脸又怪模怪样的腆了起来。我翻个白眼,偏过头去不让他看到我脸上溢出的轻笑。
我们左支右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度过马路,xf拍拍胸脯,长长吁出一口气。我看着路旁题有“自卑”二字的亭子,冷哼一声:“就爬个海拔200米的岳麓山就要自卑了,那到五岳还不得自杀啊!”
图书馆外面的道路旁树木繁盛,高大苍翠,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泥路上,光影斑驳。一阵微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清凉的风拂过肌肤,让我暴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xf在我耳边叨叨十句,我也颇给他面子的高贵冷艳地搭理上他两句。
“欸——要不我们去山路十八弯吧?”xf突然一拍巴掌,两眼放光地建议道,我看到他还舔了舔嘴唇。
“山路十八弯是啥?是岳麓山上吗?”我疑惑地问道。
“不是不是,哦,也是也是,是四食堂后的一个小饭店。我以前经常和明哥他们去吃的,自从和你一起后,就没再去过了。”xf嘬了嘬嘴,我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哼,看你这么回味的样子,是不是后悔和我在一起了,那你回那臭男生堆里去吧。”我说完把头偏过去,高高地昂起来,留给他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xf又扮着鬼脸陪着小心说好话,我轻轻点了点高贵的头,表示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本宫就纡尊降贵去尝尝你说的山路十八弯吧。
跟着xf往物电院后面的小路走去,越往里走越是幽静凉快。也就隔了几栋教学楼,马路上的喧嚣却一丁点儿也没传进来。教职工宿舍前方的草坪边围了一圈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原来又有剧组进湖大取景了。草坪正中间的老槐树下立着一对民国装扮的男女,清脆的小草刚刚没过他们的鞋帮,一片绿色中点缀着白色、黄色、粉红和浅紫的小花朵。女子着淡蓝色盘扣上衣和黑色及膝绸布裙,正是很典型的民国女学生打扮,两个麻花辫垂在两边肩膀,羞涩地低着头。男子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身姿挺拔,正望着那女学生说着些什么。离得有点远,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从远处架过来的摄像机举在他们斜上方,离他们不远处坐了几个工作人员,或看着槐树下的男女,或拿着稿子对照着,或盯着身前的机器。
我们望了两眼,便继续自己的山路十八弯去了。绕过教职工宿舍,后面有长长的斜斜青砖阶梯。年日久远,阳光不见,阶梯两旁长满了苔藓,青翠娇嫩得很。我用手轻轻往那片绿色上覆过去,冰凉冰凉的,抬起手来,水滴滴了下来。我回头对着xf嫣然一笑,一把将混着泥土的水珠抹在他胳膊上,xf鼓着双颊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我“嘻嘻”地笑了起来。
爬上青砖阶梯,看到一座农村里才见得到的红砖青瓦的古旧房子。房子前面的晒谷坪(农村叫晒谷坪,这里他们肯定不是用来晒谷子的,那我就不知道叫什么)干干净净的,还留有笤帚扫过土地的交错的痕迹。晒谷坪边缘种植了一圈花卉,有鸢尾、秋菊、美人蕉等,此时开着的只有火红的美人蕉。美人蕉长得非常茂盛,红色细长的花瓣边缘晕着一圈金黄色,在碧绿色叶子的衬托下,格外娇艳。一只燕子从我们眼前飞过,“叽叽”叫两声,在灰黄色的房梁上停下,我们这才看到上面搭有一个泥土筑成的燕窝。燕子并未进窝,脑袋往窝里一下一下地啄着,我们猜里面肯定有一窝小燕子。
又爬上几个坡,弯弯绕绕经过七八座瓦房,树木葱茏,已经是岳麓山半山腰了。我们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拐过一个弯,看见一座瓦房的屋檐下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桌椅,这就是传说中的山路十八弯了。
只剩下一两张空桌子了,我赶紧走过去占下了座,xf说他去里面点菜,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嘟嘟嘴,两腮鼓鼓的,有点为难呀,座位要是被别人占去了怎么办。我还没想好呢,xf已经拖我进里屋了。宽大的厨房是历经岁月的灰色,中间摆个大大的桌子,摆着各种切好的食材和调料。穿着白色干净挺括衣服的厨师在最里边背对着我们一手拿勺一手拿提锅掂着菜,留给我们一个厚实的后背。辣香味随着“呲呲”的声音溢满整个厨房,我肚子“咕咕”地叫得更欢快了。
靠门处还有一条长桌,上面摆满了白色的盘子,盘子中或一片土豆,或一根平菇一条肉丝。我正疑惑着呢,xf已经跟系着青色围裙的老板娘点了个农家小炒肉。xf话音一落,只见老板娘侧过身,迅疾又精准地从大桌子上捡起一块腊肉和一片青椒,转过身从一摞白盘子上取下一个,将手上的食材孤零零地摆放在盘子两边,动作一气呵成,赏心悦目。于是我不再疑惑了。
又点了两个菜,我们往外走去,对面走过来一群高低不平、胖瘦悬殊、黑白分明、形态各异的男生。哟,这不都是我们班的么,大龙、胖子、波哥、冰冰、德哥、明哥,一个个都一脸暧昧的看着我俩奸笑。Xf不好意思地打招呼,我翻个白眼,傲娇地将我美丽的侧脸甩给他们。
吃饭时自然成了一桌,剁椒鱼头、豆豉蒸辣味、肉丁炒外婆菜、春笋炒腊肉、湘西土匪鸭、小炒腊牛肉、农家小炒肉、酸溜土豆丝、手撕包菜、油麦菜。一盘盘的湘菜端上来,四方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深红、黑红、紫红、鲜红,香辣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令人垂涎欲滴。饭菜上桌,席间对我和xf的调笑声戛然而止,只见大家动作整齐划一地端起饭碗,冒着精光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桌子,手起筷落,美食入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茶余饭饱,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悠哉游哉地看着还在为吃饱饭而奋斗的男生们。然后我的嘴越张越大,吃惊得像个二十多岁的孩子,一碗、两碗、三碗、四碗、五碗、六碗……
“你们到底是有多少天没吃饭了?”我好容易将下巴合上。
“哈哈,你是不知道我们的南北大战。”胖子放下碗筷,打个饱嗝,拍怕他那和整体身材相比并不突兀的大肚腩,用一副炫耀的口吻跟我说道。
我疑惑地望向xf,xf腮帮子鼓动了几下,用手掩着嘴以防米粒喷出,笑呵呵地跟我介绍道:“就是我们男生南方和北方的比吃米饭大赛。你们南方人不行,老输。”说完得意洋洋地望了在座的南方人一眼,然后背部挨了我一巴掌,哼,忘了老娘是南方人了么?虽然吃米饭大赛的输赢实在没啥可骄傲或丧气的,但咱南方人就是不能输。
“谁说我们南方人老输啦,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德哥?”冰冰举起筷子,用手肘撞了撞德哥,挤眉弄眼的,“来,德哥,跟他们展示一下你的才华,哦,不是,是你的饭量。”
德哥身子往外挪了挪,眼睛从明净的镜片底下睃一眼冰冰,不满地说道:“你还说,你就是个扯后腿的。”他那宽宽的厚厚的往外翻着的嘴唇一张一翕着,煞是好看。
他们都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有我是捂嘴轻笑,因为我是江南温柔婉约的小淑女。
穿着黑色衣服变得一团黑的大龙拍拍胖子坚实的臂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说道:“你们有德哥,我们有胖子。”
明哥轻轻推了推眼镜,也不望向任何人,只盯着前方,不疾不徐地说道:“南北大战靠的是集体力量,你们这么个人崇拜不太好。”
波哥眼白从镜框上方瞪出来,操着一口湖建口音说道:“你又没为南方争过光,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说话时嘴角上的黑痣也一动一动的。
“来来来,我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胖子胳膊一扬,豪爽地喊道。我想起了梁山泊的好汉,生怕他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后,一抹嘴然后顺势把碗往地上一摔,那场景实在有点美,我还不想成为女大王。
“都没菜了,比个毛线啊!”我弱弱地说了一句,提示我的存在。
xf往我身边靠了靠,脸上的肌肉笑成一堆,跟我说道:“我跟你说,德哥吃饭都不用吃菜的。上次我们南北大赛啊,我才吃了四碗,抬头一看,我靠,德哥吃光饭吃了……你知道他吃了几碗吗?……七碗,七碗啊,就是光吃饭不吃菜吃了七碗啊,我们都惊呆了。从此还没人破过他的记录。”
大家又都笑起来,德哥谦虚地扬了扬手,然后低着头,屏蔽我们的声音,继续和米饭做着战斗。
酒酣耳热,桌上所有的盘子只有辣椒残留的痕迹,估计连福尔摩斯都推断不出我们到底吃了什么菜。我和xf甩掉一群电灯泡,从另外一边走下山去。
一路古柏繁茂,绿树成荫,凉风习习,鸟语花香,泉水叮咚。走到半路,突然听到水柱砸在潭里的“噗通”声,往前走去,我惊喜地发现一处小桥流水。桥上方照例有一条瀑布,白练扑下,溅起朵朵水花,飞瀑喷溅的小水珠细如烟尘,给山涧树木披上的那一层薄纱。微风徐来,水雾飘散,清风带着水汽轻抚我的胳膊,冰凉舒服极了。山坡上鸢尾花摇曳生姿,空气中混着湿气的花粉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双眼不禁惬意地眯缝着,xf从身后拍一下我的后脑勺:“瞧你这做作的样子,你以为很文艺,其实很傻逼。”我以脚尖扣其胫,xf向前跑着,两人笑笑闹闹的下了山。
人声鼎沸,汽笛长鸣,热气扑来,这是又到闹市了。我往后望去,只见岳麓山山峦叠翠,郁郁苍苍,绿得就像一座无瑕的翡翠。青瓦灰墙掩映在绿色之中,若隐若现,娴静和谐。我不禁感慨:中隐隐于市,这真是闹市中的一处桃花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