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有个深爱的人,是一件极美的事——这是我看严歌苓的《陆犯焉识》后的第一感觉。
陆焉识本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公子,才华横溢,聪慧而倜傥,会多国语言,也很会讨女人喜欢,他在国外过了一段风花雪月的时间,他的继母做主为他娶了娘家的侄女冯婉喻作为他的妻子,他认为他是不爱妻子的,娶她只是投降于女人的可怜——继母与婉喻的可怜。
回国后,他作为大学的教授,依旧风光无限,但他在家庭中是夹杂在恩娘与婉喻之间,后来因为政治运动,他被关在大西北整整20多年,样貌不在了,风流不在了,他突然发现原来他是这样的爱着他的妻子,以至于想要逃回去告诉她——他爱她。
他逃了,但在离婉喻咫尺的地方却犹豫了,他的出现会毁了婉喻现有的平和与享受。自首后,陆焉识又在大西北呆了漫长的一段时光,等他终于被放回到家了,婉喻却认不得他了(得了老年失忆症),焉识就这样陪伴在不知不识的婉喻身边五年,直到她去世,然后又只身返回大西北了。
反正,他也只是为了婉喻才回到上海的。
婉喻爱着焉识,那是毋庸置疑的,在她第一眼看到焉识的时候,她那颗纯洁的少女之心就已经为他狂跳不止了——焉识自然有让婉喻爱着的资本——高大、帅气、多金而且还渊博、风趣。只是她进入焉识生命的方式不对——她被她的姑母兼婆婆从娘家搬来的一把锁住焉识的大锁,而年轻的焉识最重要的私事就是——砸开这把锁,或者是任由这锁锈掉,烂成乌有。
于是他放荡不羁,在国外留学时是这样,在独自前往重庆时依旧是这样,风流韵事不断。年轻的焉识、未曾经受过磨难的焉识,是不能读懂婉喻的美好,如果没有后来的西北之行,他这一辈子估计都无法读懂。
在焉识变成老几的日子里,在焉识从口若悬河变成结巴的岁月里,在焉识从一掷千金黑化成为了一块欧米茄手表而对梁葫芦一条生命视若无睹的过程中,他慢慢反刍他跟婉喻在一起的时光——她的美,眼神又艳又娇,瞬间的风情是极美的;她的静,静静的陪在焉识的身边,享受着自己的福气;她的野,眼神中伸得出钩子,将自己心爱的男人网罗到角落中慢慢享用。
旧式女子爱人的方式既压抑又婉约,但确是极为坚定的。
婉喻为了逗焉识开心,居然能顶住恩娘的怒火卖掉祖母玉换成毫无用场的欧米茄手表;为了挽救已被判死刑的焉识,婉喻用她中年林黛玉的风情网罗住管司法的戴同志,将焉识从死刑变幻成死缓;为了改善焉识的伙食,婉喻能用她一半的工资换回十来斤的螃蟹与鸭蛋,一个个剥好,一个个腌制好,装进罐子、盒子中,输送到焉识的体内;在恩娘断定焉识是个“毫无用场的人”,可婉喻依旧坚定的爱着焉识,欣赏着焉识,直到死亡攫取了她,她还在袒护着她的焉识——一个因为路途遥远而无法赶回来看她的老天使。
这样静、美、艳、韧的婉喻,怎么会不值得焉识的爱呢?
焉识自首又回到了大西北,他依旧在脑子中盲写给婉喻的书信、随笔。又经过了几年的改造,毫无征兆的释放回家了,而他的婉喻再也认不得她的焉识了。
可这对于在蛮荒之地想念了婉喻二十多年的焉识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能静静的陪在婉喻身边就已经很好了,他给她念焉识写给婉喻的信,陪她去上菜市场买菜,陪她等她的焉识从西北之地赶回来,帮她争取回来了她梦想的家园--陆家老宅。
五年的时光,焉识只做了两件事——陪伴婉喻,直到她去世;写出了他在荒蛮草原中写给婉喻的书信。
婉喻走了,回归到尘土中去了;焉识也走了,回到曾经桎梏能带给他自由的草原了——他把他的衣服带走了,还带走了冯婉喻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