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原创)
席老汉是这伙等在小埠头上准备过河人中的一个,他七十多岁了,身子骨还硬朗,也打算再干上几年,为他那个活了五十多年还不能照顾自各儿的傻儿子多预备下点吃饭的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席老汉摇摇头,在鞋底上磕净了烟袋锅里的灰烬,翘着颈子望了望日复一日唏嘘来去白亮亮的水花子,他的心里也禁不住唏嘘起来......
贫瘠的河岸弯弯斜斜着绕过一片光秃秃的石头砬子从几株仿佛害了病哈着腰的酸枣树旁探出头来,再突兀地向河间挤出去一块,七八个挑担、背篓的乡亲就站在那,等着过渡的船来。
一个身穿蓝色印花布的婆娘背着肩篓,搂着怀里淌着清鼻涕的娃儿“呕呕”的哄着,肥阔的裤角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背篓里装满了山药,沉甸甸地坠在她的后腰坎儿上。她那戴着绒线帽子的小娃儿不依不饶着和母亲拧劲儿,哭着、喊着,非要摸一摸席老汉手中攥得黄亮亮的铜烟袋锅子。席老汉这会儿正在出神,丝毫没有介意眼前小娃儿的娇情儿。
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晒成古铜色的脸膛上严肃得像块船板,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摇着橹,边听着船中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吹嘘着,紧盯着翻腾的河水。那男人拍着身上大蓝地的绨袍,紫红的脸上尽是得意,若不是船上拥挤便要手舞足蹈了。
河岸上,席老汉终于回过了神儿,不再去想自己的过河钱,卯足了心意要为自己的傻儿子奋斗下去。眼前叫得正欢的娃儿也总算引起了他的注意,席老汉脸上那些密密麻麻木刻般的纹路顿时松散开来,他带着笑,露出几颗稀不楞登的牙齿,紧忙递上手中的铜烟袋,给那流着鼻涕的小娃儿去摸。
娃儿收了泪,张着小口盯着搁在眼前的烟杆摸着摸着就要夺过手,婆娘赶紧往回扯着怀抱,一面歉意地给席老汉赔着情,侧开身子,眼睛撒吗着空子想闪到一旁去。
这一扯,娃儿又闹开了。席老汉就把烟袋卸下来掖到腰上,烟杆塞到娃的手里去,再给娃儿扯扯披在身上的棉袄。娃儿不知哭了,欢天喜地的伏在娘的肩头上摩挲着光光亮亮的铜杆子,两条清清的鼻涕稀里呼噜地在鼻子底下出出进进。
一对年轻男女推着一辆崭新的电瓶车欢快地笑着,头挤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着悄悄话,簇新的衫子在风里泛着光鲜的调子,使这片没有多少生气灰蒙蒙的河岸顿时色彩缤纷了起来。
两头猪哼哼唧唧地拱在一起,一头满身漆黑铮亮的毛,一头白底黑花说不出的漂亮。猪项子上都拴着绳子,绳子顺着抱孩子婆娘的大脚裤前钻进人堆儿里去,却不知牵在谁的手里。兴许,也是那婆娘的猪吧,这勤劳能干的女人。想来她不是回娘家,是上乡里卖猪的吧。却不曾见个仿佛她汉子的男人站在身边。
三个青壮的汉子,都抗着铁锨、披着袄,戴着毡皮儿的帽子。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还袒露着个阔阔的肚囊,粗重的气息从鼻子底下喷出来,白花花的,仿佛上岸的水沫子。另外两个汉子搁下锨讨情的笑着,大声嚷嚷着要去喝两碗,不醉不休,拼拼看谁究竟是这一带的头碗。
站在另一头,包着头巾,仿佛是个庄稼汉打扮的人凑过来,和三个汉子攀着话,也想喝两盅,只是没有伙,要搭个伴儿。两个汉子直吆喝着:“去去去去,干你什么事,要喝自己蹲一边喝去。”落腮胡子却笑着答应了。庄稼汉子赶紧凑近切去,和落腮胡子唠起了闲磕儿。
小小的河埠头上,男人们嚷嚷起来,女人们轻声细语,玩够了烟袋锅子的娃儿趴伏在婆娘的肩头上睡得香香甜甜。席老汉的烟袋锅子早落在脚下,又被那婆娘拾起,自娃儿的披袄上蹭了几下,千恩万谢地还给老人。老汉笑着受了,并不多说什么。
“船来了。”不知是谁喊了起来。人们都抬头望过去,果然那条船载着波涛忽忽悠悠地过来了。人群一下sao乱起来,抗锨的抗锨,挑担的挑担,拾掇家什都准备上船了。就连那两头凑在一处你拱我、我拱你极亲密的猪也欢欢叫叫着走起来,分出了先后。原来花猪是抱了娃儿的婆娘的,黑猪却栓在电瓶车的后座上,却是那对青年男女的;人一行,前前后后的,两头猪也就不得不暂时分开了。
席老汉上了船,回头望望瘦瘠瘠的河岸,摸了摸腰里别着的烟袋,翻出来捏出一小撮碎烟叶填在锅子里燃着,吧嗒吧嗒又抽开了。船家吆喝着人们赶紧上跳,人们一个跟着一个地上船,推着车、拽着猪。古老的河水翻腾着,不知疲倦地掀着船身喧哗而走......
2009年8月5日21:25分诗歌报论坛/注册名:烈火的轻云
这是我晌午后做的一个奇异的梦境,当不是我们东北的事景,然我就依着它叙出来,也成就个故事,不让它随着梦醒的时节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