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有胃病三年多了,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加起来有六位医生给我看过病,做了两次胃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得的这个病,我想了想,大概有以下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遗传。听我奶奶说过,我的爷爷是因为胃癌死的,那时,我父亲才六岁,所以,一直以来,“爷爷”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只是字典里面的词语而已。
不知道胃病会不会像其它病一样通过基因遗传,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过关于这方面的医学论证,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一个家庭里面一旦有一个人患了胃病,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而且这个家庭平时用餐时不太注意碗筷分开使用的话,那么,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患胃病的机率会更大。
假如把视角从家庭扩大到社会,那么,很明显,比起一些西方国家,国内的饮食习惯自然而然会使得幽门螺旋杆菌更容易在中国人的胃与胃之间进行传播,因为幽门螺旋杆菌是可以通过唾液进行传播的一种能够在人胃中生存的惟一微生物;
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大学时期醉酒。我大学时喝酒一共喝醉了过三次,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暑期三下乡那次,在消防部队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七八个学生陪着部队的领导、学校的领导以及学院的领导坐在一个桌上吃饭,领导嘛,作为小辈,咱不得敬酒吗?但桌上没别的饮料,就白酒,50多度,一个一个领导敬,当时真是年轻不懂事,敬我们一个学院领导的时候,直接半杯白酒下肚,喝完之后,开始没啥感觉,后来,酒后劲上来了,人就开始犯糊涂,走路东倒西歪,最后连上厕所都得别人架着去,和消防官兵们告别的时候,拉着中队长的手不放,给他讲“马克思主义”,回学校宿舍的路上,靠着车窗吐了一路。我是被学院其它专业的同学送回宿舍的,凌晨两三点,摸黑从宿舍的床上爬起来,头脑昏沉,肚子里翻江倒海,来不及跑到卫生间,隐约看到一个红色的桶子在面前不远处,直接就蹲在地上抱着桶子往里吐,吐的时候别提有多难受了,喉咙被胃里倒出来的东西挤压着,简直无法呼吸,而且呕吐物也是难闻之极,幸好没开灯,否则会吐得更加厉害。
给我看胃病的第一位医生是校医院的,那个时候我跟毕业实习的公司领导请了二十多天假,回学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回校前已经感觉胃不舒服了,每天晚上睡觉前从胃部到喉咙似火一般一阵一阵地烧,后来才知道有一个专业医学名词可以用来描述这个症状——胸骨后灼烧感,校医院没有条件做检查,医生只是根据我描述的症状给我开了一小罐奥美拉唑,并建议我去大医院做一个胃镜检查,300块一次,可当时我身上没钱,实习的时候基本都是借钱过活的,加上医生并没有特别强烈建议,于是,我回去吃了两个礼拜的药,之后,自我感觉好多了,便自己停了药,没去医院复诊。
直到2013年的10月份,距离正式毕业仅仅四个月,灼烧感又复发了,不只是在晚上睡觉前出现,白天坐在电脑前工作的时候也会有火从喉咙管往外冲,实在扛不住了,就跟公司人事请了病假,去医院看病,医生让我做了电子胃镜,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胃镜,以前听人说过做胃镜有多么痛苦,其实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只用“痛苦”两个字来描述是远远不够的?那是到目前为止我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一场外科手术,例如割盲肠,医生在手术前会将你全身麻醉,让你舒舒服服地睡觉,然后用手术刀划开你的肚皮,割掉你的盲肠,然后缝线,最后送你回到病房,整个手术过程你不会察觉到一丝痛感,醒来之后仅仅会发现右下腹上多了一条小小的疤痕而已。
然而胃镜却没那么简单,名字虽叫电子胃镜,听起来不像手术,可它的的确确是一种手术,而且整个手术过程中你都是清醒的,医生不会给你全身麻醉,只会给你喝一小瓶乳白色包装的麻醉制剂(只是用来做咽部麻醉),手术时你侧躺着,医生会给一个支架要你用牙齿咬住,并在你的嘴巴下方放置一个盒子,并铺开一张纸,当医生将黑色带灯的导管从你的喉咙插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会无法呼吸,不断地挣扎,然后手术的医生会说:“别动,放松,放松,放松,尽量用鼻子呼吸!”,一般来说,你都会听医生话的,在你稳定之后,医生会继续将导管推进,此刻的你会不停地流口水,特别想用手去扯开导管,但无论无何,你都不应该这么做,首先,假如你不能做到镇定,那么胃的蠕动会更加强烈,医生无法观察里面的详细情况,其次,你的过激反应很有可能导致胃体或食管被插入体内的导管弄伤。那一次手术时,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手术结束后,助理医生还让我自己把流满口水的纸扔进垃圾桶。
不知道你们杀过鸡没有?杀鸡一般先割喉咙放血,拿刀的人要挟着鸡翅膀,抓着鸡头,在脖子上揪掉一戳毛,另外一个人则要用双手使劲地抓住两只鸡脚,因为在放血的时候,它的两只脚上的力会很大。我觉得做胃镜的时候我就像一只被正被宰杀的鸡,我们都在挣扎着,只不过它是超脱,而我还要继续在人间接受磨炼。
第一次胃镜结果:1、反流性食管炎(A级)、2、胃窦息肉(已钳除)、3、慢性浅表性胃炎,被钳除的息肉拿去做了病理分析,还好只是息肉,医生给我开了些药,并告诉我要禁烟、禁酒、少吃辣、少食多餐,从医院回来后,刚开始几天,我按时吃药,远离烟酒,不吃辣,病情好转许多,灼烧感不见了,那些药吃得我便秘,因而在病状没了之后,我又一次自己停了药,也没去医院复诊(之前医生已经告诉我两个礼拜后去复诊的,但当时身上没钱,心想着先拖一拖吧,反正已经没之前那么难受了)。再过些天,在饭店吃饭,看着餐桌上的辣椒罐流口水,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吃一点吧,没事的”,渐渐地,每次就好像给自己奖赏一样,结果越吃越多,每次吃过辣椒后,晚上睡前都隐约觉得那种灼烧感又回来了,然后又暗自发誓:“该死,以后再也不吃了”,可我根本就没有管住自己那张贪吃的嘴。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年轻,癌症就离自己很遥远?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当坐在我旁边的同事告诉我他年纪轻轻的姐姐就是因为胃癌去世的那一刻,我真的被吓到了,我甚至都没有去安慰下那位同事,内心早已陷入惶恐之中,我发现我还是怕死的,总觉得我还有很多事没去做,尘世间尚有我留恋的东西,我舍不得离开。他的姐姐离开了,留下只有三岁的女儿,这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啊!我对那位同事说:“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总觉得你这个人很忧伤”,那时,我才跟他认识不到两个月,天下至亲,不过兄弟姐妹,刚刚失去至亲的他又怎么会不忧伤呢?
自那以后,我的心里始终被一个阴影笼罩着,我不停地在担心有一天死神会因为我的胃病找到我,将我的魂魄勾去,留下一具冰冷的躯壳给我的双亲,每每想到此种情形,内心极度悲伤,时间久了之后,我变得越来越焦虑,我不爱跟别人说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开玩笑,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快死了,一个觉得自己快死的人,哪里还会对周遭的事情提起什么兴趣呢?我给自己做了一座幻想的牢笼,然后将自己锁在里面,把钥匙扔进了下水道。
在一次烤羊排大餐后,左上腹连续痛了三天,于是,2014年12月份,我再一次经历令我痛苦不堪的电子胃镜手术,检查结果:1、慢性浅表性胃炎伴胃窦部糜烂,2、糜烂性食管炎,3、胃窦部隆起病变,建议超声内镜检查。相比第一次检查的结果,很明显,胃病症状更加严重了。医生给我开了好几个疗程的药,每一种药我都会仔细地看过说明书后才会服用,我去网上百度,向学医的同学咨询,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我竟然在担心这个给我开药的医生是不是在骗我,想坑我的钱,但后来我还是积极地配合治疗了一段时间,每两周都会去趟医院,医生见到我人都能直接叫出我的名字来,在三个多月的药物治疗过程中,我的左上腹还是偶尔会痛,我跟医生反映,医生只给我开了些止痛的胃痛颗粒,不过服用后没有什么效果。在治疗过程中,换过好几次药,因为有些药吃了以后让我经常便秘,漫长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的体重下降了10斤,而且整个治疗过程中都对医生不太信任。一个患者一旦对主治医生都不信任,想把病治好,肯定是比较困难的。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按照往常一样预约了主治医生,结果她办公室的门紧紧闭着,护士告诉我医生有事请假了,于是我不得不被安排到另一个医生那里看病,那个男医生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你就是太在意自己的身体了!!!”走出他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撕掉了手上那张预约单,连挂号费都没交就离开了医院,他是第四个给我看病的医生,虽然那天我很生气,但他对我说的话的确影响了我对胃病的态度。
学医的同学告诉我胃病是一种很常见的病,就算现在治好了,以后不注意调养,也还是会复发的,让我不用过分担心。还有一些学医的同学告诉我其实治病时药一定要吃到足够疗程才会有效,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感冒,也需要连续吃上几天药才能治好,而这些,很多患者都不知道,包括我自己,总以为医生在骗自己,总以为自己很懂治病,自己觉得上网百度下药方然后去药店买药吃就行了,自己觉得不难受了就自行停药,总是自以为是,而实际上恰恰陷入了认知误区,耽误治疗的最佳时机。
到了2015年4月初,我彻底停了药,烟和酒我基本不沾,但辣的东西我也不再刻意地去克制自己不吃,想吃就吃,只是会吃得少量些,另外,我还参加了很多次户外活动,认识了一群爱玩的驴友,我渐渐忘了自己是个病人,纵情山水之间,我是快乐的,我变得不再那么抑郁寡欢,我尽量去做一些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看书,写作,听音乐,摄影,参加户外活动,这些事情让我变得更加积极面对生活。
可事情有的时候绝不是好了之后就不会变坏,一个人的意志力也并不会一直那么坚定。7月份的时候,腹痛再次来临,那时,感觉死神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偷偷地躲在角落里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没多想,立刻在就医160上预约了北大深圳医院的一个主任医师的号,可是去看病那天,那个医生临时有事请假了,我被安排去另外一个医生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坐在凳子上面对她的时候,我很紧张,我不停地说我的病,说以前的医生是怎么治疗的,在听完我语无伦次的叙述之后,那位医生也没多说什么,给我开了个药方,盖完章就叫我去交钱拿药了,回到家里,我照旧去看每种药的说明书,有几种药和之前看病的医生开的药是类似的,但这个医生还给我开了另外一种很奇怪的药——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说明书上说这是一种抗抑郁的药,当我看到这段说明时,我笑了,原来那个医生觉得我精神有点不正常了,我把装药的袋子重新绑了起来,扔在房间的角落里,一颗也没吃。因为,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也不是治好后完全不会复发的,我最需要的是一种健康积极向上的心态,加上自己的细心调养就足够了,跟用什么药物治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觉得当时的自己得到了解放,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的感觉流淌在我的身体里。
很多时候,我们去医院看医生,并不是真的是因为病情更加严重了,而是想去医生那里找到一个答案,寻求一颗定心丸,好让自己更加有信心面对身体的疾病。所以,假如看病时遇到那种说话特别贴心的医生,他们的每句话语都能够让患者内心感到十分温暖,病人才会愿意去相信医生,才能更加积极地配合治疗。
周日我又去了趟医院,因为最近发觉胃不太舒服,我现在不会有病不治,更不会担忧这儿那儿的,反正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在排队的时候,我前面的那个妇女,打扮得像20岁的女孩一样,自打她坐到凳子上之后,跟医生说话时嘴巴一直在打颤,一开始我并未发现这些细节,是医生自己说的,医生说:“我建议你去心理科看看,你看你都快哭了,你要这样子,你这个病我看不了。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胃镜也做了,没有任何问题,你干嘛要自己吓自己呢?你这么年轻,才30来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不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呢?对吧!”我看见那个女的的下巴一直在颤抖着,眼睛微微泛红,看得出来她特别紧张,和从前的我一样,但她比我更甚。
不可否认,许多患者常常会自己吓自己,因为对疾病本身的不了解,肆意扩大疾病的影响,从而对自己的身心造成极大伤害,越是心态不好,病就越难治愈,进而就陷入到一种恶性的循环中去。
我是一个胃病患者,我得病三年多了,我现在还活着,而且我还知道一时半会儿我死不了,我在大城市里上着班,闲暇时读书、偶尔写文,爱听音乐、喜欢摄影、玩点户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很开心,我对自己的救赎就是:永远乐观,积极面对生活!
明天我又要去医院做胃镜了,其实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但是,比起害怕,我更想知道我亲爱的胃,现在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