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路,本是财狼觅食所开,却总被误解,说是人迹。
我本狮驼岭上一妖,对人世间的事,了解得并不多。
世人都道:那狮驼岭上有伙妖魔,吃尽阎浮世上人。
还说那妖精一封书到灵出,五百阿罗都来迎接;一纸简上天宫,十二天将个个相钦。四海龙曾与他为友,八洞仙常与他作会,十地阎君以兄弟相称,社令城隍以宾朋相爱。
说的正是我那令群魔胆战的三大王。
听着或许有些可怖,大王待我这帮属下却素来要好。
想当年,狮驼岭本是一座人城,城中那繁华景象如今仿若历历在目。
按人世间的日子来算,当是唐太宗贞观七年。
天寒日短,夜里风沙骤起,冬已悄不声响地来了。飞禽走兽人畜躲在崖洞屋棚里,都在思忖着,怕是要落一场大雪了罢。
只是明朝起早,明晃晃的冬阳又抖擞着,天桥又开市了。
胡人、阿拉伯商队、新罗商队、中原各路商队都在街道上行走、采买。胡姬酒肆中充满了笙歌之声,城东有刀具店、茶坊、估衣摊。桥西有鸟市,对过有各种小食摊子,还有撂地抠饼的卖艺人。
热热闹闹,兴兴旺旺。
我是刚幻化成人形的鬣狗,才学会行走,来到这炊烟巷口,终日躲躲藏藏不敢以面目示人,只因一脸杂乱红毛,龇牙嘴,额前一对怪犄角,实在怖人。
只有一日,原躲在人家晾衣杆下的我,本想偷件衣裳遮蔽裸体,却不知何处一道奇香飘来,晕得好几日未曾进食的本家,恍恍惚惚钻出了藏身处。
“啊——妖怪!妖怪啊!”
“快跑啊!吃人的妖怪来了!……”
“快去报告县令,捉拿妖怪啊~~~”
……
一时间,茶铺也翻了,摊子上的小玩意儿也洒了,糖葫芦老头儿连他的糖葫芦儿也不要了,这可真是便宜了我小妖。我正寻思着是先遮羞还是先果腹,没成想,晴天里一道霹雳盖下来。
“小妖怪,哪里逃!”眼前划过一道暗影,脑袋吃痛,我昏死过去。
不知是肚内空空,馋虫噬咬的缘故,还是脑震荡威力渐减,大约三更时分我意识醒转,只觉周身温暖浑身乏力,借着高墙之上一方小窗透进的绵绵月光,我大约看清了周遭情景。
横尸遍地。
若干妖等,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看近些,尽是如我一般长相之辈,咧嘴龇牙,难登大雅之堂。
此起彼伏的细碎声音,辨不清是呻吟抑或鼾音。
我不敢造次,只转了个身,凄凄望着窗外,想念我那从未见过的爹娘。
不多时,我又昏沉地睡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晌午。牢狱之中哪有什么子丑寅卯,不过是那佩刀狱卒进来通报:午时已到,过后问斩。
一众妖们哭哭啼啼,咒骂人类。我也受感染,悲从中来,眼泪涟涟,不能自已。
“尔等莫要惊慌,我那兄弟已偷得宝瓶,稍后便来解救我等。”
众妖循声望去,见一卧蚕眉,丹凤眼,美人声,匾担牙,鼻似蛟龙却被铁索绑住的怪物,正闷声发话。
“你说的可当真?”有好事妖欺身向前。
“你莫要上了他的当。他自己都这般狼狈了,他兄弟的宝瓶还能有通天的本领,打过这狮驼国的千军万马?”
“我那兄弟不是凡间之怪物,名号云程万里鹏,行动时,抟风运海,振北图南。随身有一件儿宝贝,唤做阴阳二气瓶。假若是把人装在瓶中,一时三刻,化为浆水。别说是有千军万马,就算是有十万万天兵天将,也一样收了。”
“果真如此?”
“哼!一会儿,尔等一看便知了。”
我望着那位长鼻被锁的怪物,仿若见到真神。想我一介刚修炼成形的小妖,无父无母,从未吃饱穿暖,连姓名也没有就要枉死刀下,如何甘心?
如今捡回一条姓名,无论如何也要报答眼前这位恩人!
扑通——我跪倒在这英雄面前:“从今以后,您兄弟二人做我们的大王吧!”
“是呀,大王!”“大王!”“大王!”众妖朝拜,场面煞是壮观。
“不瞒各位,我本狮驼岭上二当家,我兄弟共三人。倘若今日尔等重获自由,可随我往狮驼岭狮驼洞,往后吃香喝辣,必少不得的好处。”
正说到此处,外面传来一片厮杀之声,不多时,一名小子进得牢来,打开牢门。
“大哥,你怎得这般变化?”象鼻大王哈哈大笑。
原来,此人便是那兽中王,青毛狮子怪。因那年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邀请诸仙,他不曾具柬来请,这青毛狮子怪意欲争天,被玉皇差十万天兵来降。这怪会变化,要大能撑天堂,要小就如菜子。他变化法身,张开大口,似城门一般,用力吞将去,唬得众天兵不敢交锋,关了南天门,故此是一口曾吞十万兵。
那小子摇身一变,露出原形,只见凿牙锯齿,圆头方面。声吼若雷,眼光如电。仰鼻朝天,赤眉飘焰。
“二弟,我变化成人模样,只怕本来面目吓破一路上这些人类的胆。胆破了,脏了他们的肉,可就不好吃了。”
妖怪吃人,这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就如同猫吃鱼,鱼吃虾米一般,生物食物链,天经地义。
可偏生遇见了那尖嘴猴腮行者孙。
哎,经年的事,任是再回诉说从头,也是道不清言不明喽。
那一年春暖花开时节,距离屠城之日已有五个光景,三大王从天宫偷来了阴阳二气瓶,把狮驼国的王宫贵胄尽数收入,军队没了统帅,旌旗盔甲落得一地狼藉
……(好饿,我要吃宵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