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三在朋友圈发了几张美美的照片,她和未婚夫齐坐在椅子上,俊男美女,双手缠绕,晃出了两枚亮闪闪的戒指,上面写了“我们订婚了,手动比心”。比起未婚夫的稍微内敛,老三笑容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颗颗分明,煞是好看。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老三个子高高的,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声音温柔,性格很活泼开朗,那时候总和寝室里另一个女生打打闹闹,自黑自己是大饼脸,还有月球般坑坑洼洼的脸面,再加上一口大概是缺钙而呈现出异色的牙齿,老三不算是一眼看过去就可以喊作美女的女生。
为了让自己有一口大白牙,老三也下了不少功夫,从大二开始,全副武装对待自己的牙齿。她牙齿整齐,倒不需要做矫正,不过有吃不完的药和注射不完的各种针头,每晚都要带着隐形矫正器入睡——我想那大概也是为了美白,每隔几个月就要飞回家乡所在的城市去复查。
看着老三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个时候我们的集体认知倒不是老三正在让自己变得更好,而是感慨:他们家还真是有钱。老三的家境的确殷实,比如她脖子上戴的金首饰,老妈一年就给换一个。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三年持续不断地折腾,到了大四的毕业季,老三从家乡回学校拍毕业照,亮出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每一张照片都张嘴大笑,笑容前所未有的烂漫。
毕业之后再见过老三一次,那是她带着当时还是男朋友的未婚夫来长沙游玩,也是为了看看好几位老同学。
大学期间老三没有见过恋爱,那一次看见恋爱中的老三,明显感觉她变漂亮了,脸没印象中那么大了,身材很好,痘印也基本消失了,而且她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浑身散发出甜腻腻的气息,就像她最近分享出的那几张自然而温暖的照片一样,她很好看,笑得也很好看。
(二)
大学同班同学共有四十几个,除了老三的牙齿有了明显变化而让整个人更有气质,另一个女孩的变化也让我震惊。
女孩在大家的印象中,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小土妞,个子不好,瘦瘦的,五官不突出,脸色蜡黄,牙齿颜色不均匀且不整齐,很少见到她开口大笑。
差不多也是大二的时候,女孩开始戴牙套,一两年之后脱掉铁箍牙套换上了隐形的。大概是也做了牙齿美白方面的治疗,毕业时分再看她,穿着得体,颜面素净,总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起来的时候很优雅,和最初的印象差了太多太多。
说了两个正面例子,自然也不乏反面例子,比如番茄。
番茄和后来变优雅的那个女孩身材稍好一点,一张小脸蛋,五官紧凑立体,而且牙齿很整齐,其实应该是个精致的漂亮姑娘,只是牙齿的颜色同样不均匀,所以给人的印象就差了那么一截。
番茄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牙齿的状况需要改善,但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做些什么,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经济原因吧。
回想起来,我们那时候能拿到的生活费刚好够吃饭和购买基本生活用品,即便会去外面兼职,也很少有人用兼职负担起生活,所挣到的钱没办法提供一次性很大的支出。另一方面是,即便是银行卡里的钱足够我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没办法鼓起勇气把所有的积蓄都去做什么,大概这就是由于思维的局限吧。
所以在和番茄的相处过程中,当我明白她没有办法拿出那么多钱去改变,而我也没有底气鼓励她去改变牙齿的状况,于是就那样拖啊拖,直到大学毕业,牙齿美貌状态不好一直是番茄的软肋。
(三)
其实牙齿也是我的软肋,就像今天早上,我一想起我的牙齿就心里气极,在床上翻来覆去猛踢被子和床垫,直到自己累到四肢瘫软。
小学时候我长了一颗虎牙,左邻右舍都说不好看,劝我妈带我去拔掉。我妈偏偏不听,直到牙齿成型了她仍然固执地告诉我说它会自动消失。
有一次,我死命拉着我妈给我拔牙,她甩手恶狠狠地说:“要去你自己去。”从此以后我不敢再提这件事。
后来上了初中,看到很多同学都带了牙套,他们告诉我可以把虎牙拔掉,只是戴牙套需要三四千块钱——相当于我一年多的生活费。
我反复和父母讲过这件事,他们觉得没必要,而我那时候真的不要太善解人意,他们不愿意花这笔钱,我就安慰自己有一颗虎牙也没事,毕竟矫正牙齿很花钱,而家里没钱。
就是因为这愚蠢的心善和短见,我十多年来没有一丁点儿自信,从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笑,不敢让别人直视我的脸。
后来上了大学,我又跑去医院询问矫正,医生说至少七八千——相当于一年的生活费。我希望父母答应我这件事,可是任凭我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意花这个钱,我那时已没有中学时代自卑,也没想到牙齿的好坏那么影响心情,便作罢了。
其实,从最开始几十元的拔牙费用到大学时候的几千元,父母并不是穷到拿不出这些钱,他们只是不愿意花钱在我的牙齿上,所以不仅不给我经济支持,还一直谴责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而年少时的我除了求助他们,也没意识到自己可以去改变,由此一来,即便是到了大学能够靠兼职挣到矫正的钱,我那时却发现要不要去矫正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了。大概是为了经济抗争了十几年,到头来却把矫正这件事本身忘却了。
事到如今,证明荼毒不止十多年。
前不久再去医院检查牙齿,询问医生我也想要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该怎么办?医生回复说,虎牙生长了太多年,没办法拔掉,何况我牙齿状况比较脆弱,矫正难度很大,建议不要矫正。后来询问过矫正专家,给我的答复更绝对,他不会冒险帮我矫正。
其实他们的言语对我来说不是死刑,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可以把全部过错推给当父母的,如果他们曾对我有点儿责任心,我也不至于这一辈子都需要戴着一口不尽如人意的牙齿遗憾地去生活。更可怕的是,我认为自己是个被害者,既为自己的现状悲伤,也为他们的不负责而愤怒,父母却认为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倒是觉得我太作,自己找罪受。
于是,那一颗虎牙将伴随我一生,我每一次看它时候的心态都能反映出来当下我对于原生家庭的情感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