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案前,有一截中空的奇形怪状的木头。这木头的左侧,长出一个深邃的洞眼,右侧则伸出一截牛头一样的东西,而中空的部分,可以放几卷书画小品,或者插几柄扇子。
这截木头正是老家丰湾沟水渠旁边我家那棵老柔柳的一部分。它在水渠旁边安静地生长了好几十年。记得父亲以前说过,等它长大些就可以锯成大板打家具,因为老柔柳虫不吃,不开裂,色泽好,木纹华丽,是做家具的好材料。
但是这棵树后来发生了变故。先是因为干旱起了虫,后来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两只啄木鸟,在上面啄虫子吃,老远就能听见梆梆的响声。那时我正在上小学,从课文里知道啄木鸟是森林医生,专门吃虫子保护森林的。当时甚至萌生了写篇作文歌颂它们的想法,但是没等我的作文落笔,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虫子吃完了,但那两只鸟根本就没有要飞走的意思,而是把那个小洞慢慢扩大,最后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装进去。
到这时我们才明白,这棵树已然被它们占领,筑巢安家了!从此,这棵老柳树就充满了生机,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不知从里面飞出了多少小啄木鸟。因为木头里面已经空了,就再也没有伐倒它做家具。但奇怪的是,它一直没有枯死,直到有一年,啄木鸟为了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扩大自己的居住面积,从而不小心啄穿了树头,从上面落进雨水,树就死掉了。
前年我回老家时,父亲把它锯倒,拿回家准备烧柴煮肉,就发现树头中空的部分面目狰狞,森然可怖,很有感觉,就叫四叔帮忙截取了一部分,打磨上漆,说给我装毛笔。装毛笔显然太大了,但正好可卷些书画放进去。
现在,它就放在我的书案前面,那个深邃的洞眼,就是当年啄木鸟的家门。
多少年过去了,丰湾沟不多的几棵水曲柳,基本死在啄木鸟的嘴下。这次放暑假,我又带孩子上了一趟丰湾沟,惊奇地发现,那棵仅剩的水曲柳上,又有一个熟悉的洞眼,这说明它也没几年活头了。
所以就像讨厌麻雀、兔子、鼹鼠、七彩锦鸡一样,我也特别地讨厌啄木鸟。
我是今年才知道啄木鸟还会祸害西瓜。
父亲退休了,虽然身体不太好,但一生劳碌,总是闲不住,今年就和母亲在家门前的坪地里种了两亩西瓜。
吃西瓜的人,可能不大关注西瓜是怎么种出来的。种西瓜的劳累,并不在翻地、晒地、埋粪、播种这些大家都知道的活上,主要在瓜秧长出来以后,你得每天蹲在瓜地里观察每一株苗子。要及时掐去偏蔓,不然会疯张一地瓜蔓,上面结出无数个乒乓球大的死瓜蛋子。要注意在一株瓜蔓上只留一个西瓜,而且是离根远的,才能长成大个。这些工作要一直进行到那个大瓜成型以后。所以庄稼人老说,种成一颗瓜,不知道要给它磕多少个头。而且这些活都要蹲在地里进行,所以有些腰腿不好的人一蹲下去,半天就直不起身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家的啄木鸟就不怎么忙着啄食虫子了,因为它们发现了西瓜的美味。它那啄惯了木头的、一扎长的铁喙,一下子就能插进西瓜里面去。它们可能特别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即便是不吸取里面的汁水,也会反复地进行这种动作。有时候你不注意,一地西瓜就被几个啄木鸟祸害殆尽。
父亲说,附近树多,啄木鸟成群结队,赶走这几个,飞来那几个,赶走地这头的,它们又会落在地那头,能气死人。所以只好每天蹲在地里守候。
不过父亲也很淡然,他说能守住几个就是几个。他还在地头搭了个窝棚,每天傍晚啄木鸟归巢时,他松下一口气,就坐在窝棚里面拉板胡。
而西瓜地也显然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女儿也钻到西瓜窝棚里面,怎么也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