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从音一跃踏出山谷,转头一看,狭小的洞口隐秘普通,深嵌在断壁悬崖里,被密密麻麻的深色藓苔遮住,洞口边缘黑色劲风呼啸翻滚,威慑着一切想进来的鸟兽。就算有物不慎靠近,也只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身前是万丈草野,碧绿葱翠,一望无垠。远处天边金红云霞弥漫翻卷,拱着金灿灿的落日,余晖与碧草相映,是迷幻的色彩。
金红与碧绿上下相汇的绚烂光晕中,一袭玄色身影临风而立,气质孤洁又内敛,与身后的绚烂矛盾而又完美的揉杂在一起,似乎要将世间的全部颜色都压下去,唯他一人清晰而唯一。
他身如鼎石,玄衣墨发,站立在那天际,目光深邃,看向这里,像是站了无数个世纪,看了无数个世纪,也等待了无数个世纪。
他在等谁?她么?
答案很明显。
万俟从音神情淡淡,没有意外,脚步停了一瞬,就不紧不慢的向他走去。
玄衣男子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她靠近,周身气息微凝却稳重。
近了,近了,他见她走来,终于走到他这里,然后,步伐没有停顿,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男子清眸微瞠,气息一乱,转过头,看到的,是少年月白的背影。
殿下,他的殿下……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跟上来。”轻飘飘声音在他耳边滑落,却像羽毛般挠在了他心上,让他刚刚才堕入灰暗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的殿下,并没有斥责他擅自偷偷跟来的事。也没有抛弃他,而独自离去。
影随即跟上,沉凝的目光始终缠绕在他的殿下身上。
殿下不喜说话,他也从来在他身边伴守,谨言少语。然而这时,沉默良久的他却再也忍不住了。
“殿下,您三年前的失踪,可是到了这里?”
万俟从音脚步微顿,却未停止。
“三年里的夜夜未归,是不是,也与此有关?”影的声音有些颤抖。
三年前,皇上远走,殿下就如疯魔般在宫中乱杀乱闯,然后失踪。回来时,已是数月之后,他永远记得那日殿下的模样,可怖得宛若修罗,他等她等得不眠不休,却瞬间失语不敢叫她一声。那厚密的被血浸透的浓黑睫羽下,是嗜血的薄凉。自那以后,殿下,彻底变了心性。
万俟从音转头冷笑。同样是冷笑,在影这里却是寒针刺骨,杀伤力十足,相较而言,对傅子桑的竟几乎算得上撒娇了。
她目光带着冰渣,向他如玉的脸颊擦过,声音宛如鬼魅。
“影,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她话语一顿,“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问?”
这话不可谓不重了,就像万箭穿心般射的他鲜血淋漓。
他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影卫罢了,他有什么资格管主子的事?对于主子的命令,他永远都只有服从二字。
影脸色一白,却仍咬牙坚持,声音里渗着隐隐的愤怒,“影自知自己身份,是皇上留于殿下的影卫,是南佑的子民,所以才会以南佑为轴,挂心殿下安危。而殿下实为南佑之君,又怎可如此儿戏?如今国内朝堂腐乱、民生凋敝,殿下仍如此作为,又是将国家、子民置于哪里?”
长长的一段话被一口气说完,字字铿锵有力,就像一阵午后响雷在这片广袤的草野上重重响起,企图唤起他的殿下为君的责任。
只可惜……
儿戏?万俟从音心底冷笑。究竟是谁儿戏?那个人才是南佑之君,却弃国而去,到底是谁更儿戏?
这是他的国,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要这个国家,又祈求谁要?
更何况,这个国家金玉其外,却早已败絮其中,外强内朽,冥顽不化,腐化没落是早晚的趋势。有没有她的参与,南佑都会这般堕落,又与她何干?
说她残忍无情也好,斥她无道昏君也罢,可这就是客观事实,无法改变。
天边的绚烂云彩一点点散去,落日的余韵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衬得她像一座下凡的神邸,令无数人敬仰臣服。然而这座神邸,对着臣服在她脚下的奴,薄唇微动,凉凉的抛出无情的字眼。
“影,你可记得,在你影卫阁,质疑主子决定,不遵主子命令,是什么惩罚?”
玄衣男子瞬间脸色惨白,身子不受控制得一晃。
他自然记得,做出这种事情,对影卫的惩罚是:
逐出影阁,再不侍君。
万俟从音面无表情的转身,起步离去,留一个人如冻住般,僵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