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婶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中元节了,她儿子出差了,她要回老家给老头上坟。
她望着窗外的景物,想到,先给哪个烧呢?
窗外的田野向后闪得飞快,她想起十七岁,柳絮飘飘时,她走进了第一位丈夫的家。
她的男人是个瘸子,公公婆婆用八百元钱把她换来。临走得那一晚,她的父亲瞪着昏黄的灯光,一晚没合眼,她也是。
麦子金黄的时候,田婶自己跑回了家。她的脊背布满伤痕。
叼着烟袋的公公追来,把话撂给了她的爹“:要不人回去,要不还钱来!”
禾苗齐腿高时,田婶坐在小拉车上,她的第二个男人替她还了钱,把她带走了。
田婶已经喝过了第一眼井的水,又苦涩,又冰冷。
第二个丈夫,个子矮矮的,倔得像头驴。田婶,每觉得闷了,就唱两句。
她生了儿子,又生了女儿。十八年后,她领着儿子,女儿,把她的男人送到了坟地,当时的寒风刮得脸生疼。她的男人得病死了。
第二眼井的水也喝过了,水辣咸辣咸的,腌喉咙。那年她才三十九岁。
好日子的歌声乍然想起,她忙从兜内掏出来接电话。是大女儿打来的,告诉她,下了火车,让女婿去接她。看来要先给那个“倔驴”上坟了。
她小的时候,街口的韩瞎子说她,要喝三眼井的水。全村人都知道了,她小脚的奶奶骂了半天。
田婶不觉得笑了笑,也不知笑自己,还是命运?反正她已喝了第三眼井的水。
她四十岁的时候又处了对象,那个人长得高大白皙,干个体户的,从未结过婚。一打听,是“”地主分子”的后代。
田婶又结婚了,这回她还满意,自己挑的。第三个男人有能力,会挣钱,也会花。两片嘴能哄住人。
田婶觉得嫁对了人,给他生了个闺女。日子久了,那男的原来啥都会,赌博,找女人,谎话连篇……
田婶管了管,不管用,就认了命。不过,男人还算有良心,帮她儿子娶了媳妇,又帮她女儿,上了学,出嫁。
田婶和她男人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打打闹闹,过了十几年。第三个男人也把钱花没了,走了。
第三眼井的水,是啥滋味呢,田婶想不出来,没安全感吧。
想到这儿,田婶紧抿的嘴唇松开了,她已古稀之年,早不再为自己不如人,命苦,伤心了。如今,在儿子家住着,帮忙伺候孙子,媳妇待自己不错,她很少想过去。
一切由不得她,她如果当时跟爸爸说,她不去嫁第一个男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呢?可当时家里确实困难……她没有假设,自己还是那样。
小女儿已长成大姑娘,和本村的一个小伙子处了对象。小伙子聪明能干,家境也好。田婶就让她出嫁了。如今小两口在外地开了门市。也有了身孕,田婶就不让她回来了。
火车还有半小时到站,田婶站起来提前拿东西,邻座的年轻人忙给她拿下来,田婶感激地谢了又谢。
“你是田玉娟?”田婶扭头看着后座的一个老人,依稀相识,可又不敢确认。
“你是刘镇坡吧?”她拿不准。
老人连忙激动得点头说:“是啊,是啊”
他们是初中时的同学,还做过同桌。刘振坡总爱和她开玩笑。书包里放条虫子了,她把凳子藏起来了,一看她真急了,就又道歉。
田婶后来辍学了,俩人就没了联系。年轻人又跟刘振坡换了座位,多年未见的同学攀谈起来。
刘镇坡在铁路工作,现在退休了。前年老伴去世了。俩个儿子单过,他自己愿意自己过,自由。这是出去看战友去了。
田婶和刘镇坡热络着聊着,她们提的是五十多年前的事。老师啦,同学啦,几十年过去了,刘振坡还是说话俏皮幽默,七十岁的田婶,微笑的脸上竟有一丝少女的矜持。
火车要到站了,田婶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