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慧英承认自己是一个冲动的人，不然，在1968年她也不会丢下上海的户口和父母，为了爱情跑到穷乡僻壤生活了几乎一辈子。那么，就让自己再冲动一回吧，梁慧英咬紧了牙关对儿子说：“我就是要产权属于我和你爸爸的房子，一室一厅就行，旧一点也没有关系。”

儿子的脑袋越埋越深。梁慧英恨呐，自己也算是个要强的人，怎么这儿子就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当年，自己一跑到那个地处东南的穷乡僻壤，梁慧英就后悔了。可是，梁慧英后悔起来可不是跑回上海向父母讨饶，而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跟丈夫好好地过，把儿子培养成了大学生。儿子大学毕业在上海立业成家以后，接梁慧英回上海。梁慧英不干。上海的好日子梁慧英不是没有过过，自己用30年的时间习惯了穷乡僻壤的生活，再去过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大都市的日子，梁慧英不干。后来，儿子说孙女没有人照顾，媳妇也在电话里说：“妈，你都辛苦了一辈子了，该回家乡享几年福了。”媳妇的这一句话，说出了梁慧英滚热的眼泪，就到了上海，住进了儿子的家。

不！是住到了媳妇的家。这个儿子，梁慧英几乎溺爱了他。他小的时候，家里缺盐少油的，可是，从没委屈过他。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梁慧英不隔夜地就会去找回公道。不想，却养成了他懦弱的脾性。就她来的这两年多时间里，儿子在区政府公务员当得好好的，却听媳妇的，到公司当了职员。毫不容易过了试用期，却又听了媳妇的，停业在家学英语准备跳槽。看来，这个家的经济支柱是媳妇。

媳妇是做什么工作的？梁慧英搞不清楚。她难得回家吃顿晚饭，就是回家吃饭，也是电话不断。梁慧英实在好奇，偷听了媳妇的电话，都是男人打来的，尽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梁慧英想提醒儿子的，才开了头，媳妇那里一叫唤，儿子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梁慧英搂住孙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婚姻能长久？才有这样的念头，梁慧英心里“别”的一跳：真到了那一天，凭儿子的怂样，恐怕会净身出户的吧？！

孙女过4岁生日那天，一家子包括亲家都团聚在一家高级酒店，酒酣耳热之际媳妇开始甜言蜜语：“妈妈这两年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来，”她端起酒杯指示儿子：“我们谢谢妈妈吧。”一杯酒下肚，梁慧英觉得不能错过今天这个机会，说：“既然这样，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说嘛。”儿子不以为然地。梁慧英白他一眼，心里说：如果不是你这么没出息，我至于到了这么大年纪还低声下气地求人？“亲家都在，我就想跟他们小夫妻提个要求。我呢，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跟他爸爸去了那种穷地方。幸亏了儿子和媳妇，让我重新回到了上海。上海就是好呵，现在要我回去，不能够了。可是我跟他爸爸都有一块心病，我们总不见得在儿子媳妇家住一辈子吧，就想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在上海买一处房子。钱差一截，想请儿子媳妇帮衬帮衬。”举座愣怔。亲家母滑头，打圆场：“应该，应该，只要他们小夫妻有能力。”小夫妻有能力吗？都不置可否。

梁慧英心想：我既然提了这事儿，就要有结果。那天，媳妇照例不回家吃晚饭，梁慧英问儿子：“上次我说的事情，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儿子没想到她这个当妈的把这事当了真，咽了两口菜才说：“妈，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梁慧英问：“你知道你们有多少钱？”儿子的嘴巴张成了O型。可是，他还是不明白梁慧英的心事：“妈，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们干嘛要买房子？那种旧房子，买进来要花许多钱，卖出去就三钱不值两钱了。”“我们要在那个房子里养老送终的，卖掉干什么？”可气的是儿子还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挑明吗？不行，儿子这样的性子，见了媳妇还不和盘托出？那自己的如意算盘就白打了。所以，非但不能挑明，还不能让儿子支支吾吾，就又支他一句：“你跟你媳妇说，如果不能答应我们的话，我们只好回老家住我们的老屋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梁慧英还是没有得到答复，再问儿子，他就把脑袋埋在大腿间，气得她恨不能像他小时候那样操起棍子揍他一顿。那，就直接跟媳妇讲。媳妇一听，笑模笑样地回：“我们总是住在一起，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这样，前两年我们还买过一处房子，小一点，才两室加一个过道厅，装修也没有这里精致。如果你们不嫌弃，就住过去？”瞧瞧，斗争获得了第一步胜利吧！儿子一定不知道那处房子，不然，自己逼他他为什么不提？

可是，对梁慧英不利的流言蜚语开始在亲戚间传播，说什么梁慧英没有良心，儿子媳妇已经把她从穷乡僻壤接出来过好日子了，她却还要逼迫儿子媳妇给她买房子，不拿小辈的钱当钱。人家当妈的都贴钱给小辈，她倒好！梁慧英乍一听到，很生气，又想：犯不着跟他们生气，还是想个理由让他们给买房子吧。某天，媳妇儿子都在家，梁慧英把五摞钱放在餐桌上：“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我们农村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你们就成全我们吧。”见儿子、媳妇面面相觑，梁慧英又说：“我们肯定走在你们前面，到时候房子还不是你们的？我们活着的时候就想要自己的房子，你们就成全我们吧。”话毕，小夫妻不置可否。梁慧英想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就一定要达到目的。梁慧英还知道，比以前更难听的话很快就会传到耳朵里，她不怕，“让他们刻薄我吧。”梁慧英对自己说，谁让我是那个窝囊的男人的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