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花期 在他们相识的第九年,花开的季节

第九个花期

文/一只百毒不侵的妖怪

滴答,滴答,滴答……

郑花期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墙上的钟表,终于,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在12这个数字上的同时,她点了手机上早已经写好的短信右侧的发送键。

大约1秒钟过后,手机显示“发送成功”,她笑了,满意地想要站起身,只是在起身的时候,打了一个趔趄,然后继续扶着沙发前面的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两步过后,被脚下的障碍物绊到了,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她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翻了个身,伸出手摸索到了沙发上的手机,拨打了几分钟前发送过短信 的那个号码,嘴里含糊不清地笑着说着:“哈哈,这次又是我赢了,明天一天我做主了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板上,她半笑着躺在地上睡着了,而手机里有一个用着标准普通话的女士的声音在说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而她的脚下,是散落一地的酒瓶。

郑花期是被冻醒的,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天已经开始亮了,她起来坐在地板上,揉揉发晕的脑袋,然后起身走进卧室洗了个热水澡。走出卧室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对着镜子里肿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说:“生日快乐,郑花期,27岁快乐。”然后在心里说道:“生日快乐,李慕言,27岁快乐。”

郑花期透过面前的镜子,看着身后倚着门啃着苹果的李慕言笑了。李慕言穿着灰色的长袖T恤,松松垮垮的,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起来很懒散。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只是个子在不断变高。对于这个问题,郑花期总是愤愤不平,因为自己总是一不小心就体重剧增。郑花期恍惚中听到李慕言的声音:“别傻笑了,面包烤好了,快点出来吃了早饭上班,小心迟到。”

说完她看到他转身走了出去。郑花期打开衣柜拿衣服的时候,一个本子掉了出来,郑花期捡起来,那是一本画册,封面上是大大的三个英文字母“LMY”,那是李慕言名字的首字母,郑花期蹲在床前翻了画册,一页一页。如果那个时候李慕言可以看到她,那一定是他见过的她的最幸福的笑容。

她看过表,已经来不及了,匆忙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几口就拿起包冲出门口,边走边回头说道:“别忘了今天,一切听我安排啊。”然后换完鞋出了门。

对,这一天是郑花期的生日,也是李慕言的。而关于生日,他们有一个约定,这个月约定起源于九年前。

初见的时候郑花期16岁,木槿花开的季节。

九月,开学季。这一年的郑花期上了高中,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进了重点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就被各科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各科老师大抵的意思都是希望她担任课代表,而最后她选了英语,英语老师对她说了很多, 身后有人推门进来了,老师匆匆结尾后郑花期离开了办公室,关门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以他的身高来说略微瘦的背影。

新学期新班级自我介绍是免不了的,轮到郑花期自我介绍,她站在讲台上刚说完她的名字“郑花期”的时候,教室的门开了,门口的人,单手插着口袋,背着单肩背包站在那里,早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她没看清他的样子。她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回到了座位—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这时候老师示意门口的他进来,经过讲台的时候,他停下来,开口“李慕言”,没了下文。

老师也没太追究,环视了教室一圈后示意他坐在教室里唯一的空位置,倒数第一排,郑花期的后面。

整个教室都是彼此不认识同学,郑花期也没有刻意与谁熟络,只是前排的女生特别的好动,总是回过头来和郑花期说话,出去也硬拉着郑花期。热情的让郑花期无法拒绝,那个时候的郑花期并没有想过,这个叫李思琳的前排女孩会成为陪伴她整个高中,甚至是整个青春的死党,就像她不知道,这一年里,也会出现其他对她来说其他的重要的存在,而命运的线渐渐的把原本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环绕着他们,一圈一圈,解不开,也剪不断。

郑花期记得,那天他从讲台上缓缓走下来的时候,郑花期看向他的时候,似乎快要对视的那一刹那她立刻转过了视线看向另一个方向,而他经过她身边走到她身后他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又退回她身边摸着后脑勺,很欠扁地说了句:“又见面了,郑……花痴……”

郑……花痴?郑花期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地火大,回头瞪了身后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李慕言一眼说道:“同学,我想或许刚才你的耳朵暂停工作了,所以才会听错我的名字,纠正一下我的名字是……”郑花期转身在草稿纸上写下大大的三个字“郑花期”然后拍在他的桌子上。“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叫郑花痴的啊,比较好听又符合你……”郑花期无言。

他们第一次的对话,让郑花期原本对这个男生不错的第一映像化为乌有。郑花期并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玩笑话的人,但是别的都可以,就是名字不可以。

郑花期那个时候的成绩很好,又很乖,得到各科老师的一致好评。为此李思琳老是抱怨,为什么都是一样地听课,自己却怎么都赶不上郑花期,但这并不影响她喜欢跟郑花期在一起,喜欢跟她谈天说地,讲喜欢的事,喜欢的人。

李慕言则跟郑花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上课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而少数不睡觉的时候他都在一个本子上画着什么涂鸦。

郑花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老师上课的时候实现老是望向她所在的这一块,尤其是郑花期最头疼的化学课,她唯一不精通的科目。老师也会经常在课堂叫醒趴在桌子上的他,回答问题,或者故意刁难他,大多数时候他是不会回答问题的,完全的像个痞子,让老师对他很是头疼。

而下课的时候他却很是活跃,郑花期没有刻意地去关注他,只是很多时候发现他上课的时候满头大汗地进来,后来才知道他课间的时候去了操场打篮球。

李慕言对郑花期的称呼一直没变得正确过,郑花期在无数次强调自己名字正确读音无果之后只能无奈放弃。

后来的一次,满头大汗回来的李慕言坐回座位的时候,郑花期回头递了一包纸巾给他,其实到很久以后的现在郑花期也不知道当初的自己为什么做那件事,或许她只是鬼使神差而又单纯地想要做这件事情而已。

而一包纸巾引发了一系列的后果,那天的饭点过后,李慕言提了整整一袋纸巾给了郑花期,郑花期很不解,李慕言的解释很是好笑,这是要交给郑花期帮忙保管的。郑花期觉得他很不可理喻,但每次她把纸巾放回他那里的时候不一会儿她就会发现又回了她那里,反反复复,郑花期只能妥协。

郑花期告诉李慕言,自己并不是在妥协,而是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她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所以可以帮他。但是如果知道后面的事,她觉得自己坚决不会答应帮他的忙的。因为,后来的每次,从球场回来的他都会在她的身后“郑花痴,纸……”、“郑花痴,纸……”、“纸……”“郑花痴……”、“纸……”、“花痴……”。

郑花期也会回击他,叫他“痞子李”,但事实证明李慕言只会变本加厉,时而说她矮,有时又笑话 她黑,还会偶尔地趴在桌上睡着醒过来之后发现走不了路了,低头才才发现鞋带绑在了桌腿上。郑花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杰作。而后,郑花期就会和李慕言爆发一场大战。郑花期后来想,自己之所以在大学里的运动会上都能拿到百米跑奖,一定就是因为高中的时候追赶李慕言练就出来的。

李思琳曾对郑花期说:“你知道吗?当你和李慕言在一起的时候,会让我看见不一样的你。”

郑花期回答她:“因为他就是一个痞子,所以总能激发我的隐性性格。”

宋佳木也会时常过来找郑花期,每次都是敲郑花期右边的玻璃,有时候是出去买水的时候顺便买了她喜欢的,有时候是来告诉她放学一起回家,宋佳木和郑花期住在一个小区,从小一起上学,一个班一直到高中,只是高中的时候宋佳木的身高突然剧增,比郑花期高了几乎一个头,他一直留着短发,干净利落,满是阳光的气息。一直以来郑花期的学习都很好,而宋佳木只能用一般来形容。

初三暑假收到A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了离家的爸爸,然后就兴奋地跑去找宋佳木告诉他这个消息,宋佳木自告奋勇要请她吃饭庆祝她考上喜欢的学校,吃饭的间隙,郑花期才知道他用的是自己准备买喜欢的球鞋的积蓄,顿时深感愧疚,然而宋佳木却淡然地安慰她说:“钱还会有的,球鞋也会有,但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只有一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那时候郑花期第一次发现,宋佳木好像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男生了而是一个大男孩的模样。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了郑花期,他也考上她的学校,让郑花期又开心又惊讶。只是他没有告诉过郑花期,原本成绩不是很好的他为了想和她一起上学,暗自做过的努力。

只是每次午饭的时候和宋佳木还有李思琳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原本活泼的像只兔子的李思琳只是异常的安静,让郑花期感觉不解。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告诉郑花期,当年自己之所以会主动跟郑花期说话,跟她一起玩是因为宋佳木,隔壁班的一个男生。

开学的第一天,宋佳木和郑花期隔着窗户的玻璃说话的时候,李思琳回头看了他一眼,李思琳当时的感觉只能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只一眼就沦陷”。而年少时候的感情大多都很简单,她喜欢他,或许只是因为他那天穿了一件她喜欢的衬衫,或许只是因为他留着好看的发型看起来很阳光,或许只是因为那天她不经意间听到了他的笑声爽朗又有些傻气。

她也告诉了她,虽然开始的原因是因为宋佳木,但后来她跟花期在一起,是因为真的当她是好朋友,李思琳是愧疚地说出这些话的,而那个时候郑花期的回答,让后来的李思琳,即使没能一直跟郑花期在一起,但是想起她的时候,心里依旧是暖的 。

郑花期说:“不管当初你选择跟我做朋友的初衷是什么,是喜欢跟我在一起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我依旧觉得很幸运你能够选择我,选择跟我做朋友,而你对我的好我都能感受的到,况且宋佳木是很好的男生,我们很多年的好朋友,我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而找到了另一个好朋友,我觉得很幸运……”

郑花期是真的觉得很幸运能够认识李思琳,这个像兔子一样活泼开朗的女生,所以后来直接改成她为“李小兔”,李思琳并不反感花期这样称呼她,只是有一次,她们俩拿着准备上美术课用的颜料走在学校小花园的小路上的时候,李思琳突然间想恍然大悟地说,郑花期之所以会给自己取别称是因为受了李慕言的影响,郑花期不解,李思琳的解释是:因为李慕言给郑花期取了外号。

郑花期本想反驳李思琳的,但是那天,郑花期被身后小树林里突然蹿出来的不明物吓得丢了魂,连手里的颜料都脱手而出。等郑花期缓过神来,才发现是计谋得逞一脸坏笑的李慕言,郑花期一把推开离得很近的李慕言,生气地走了,李思琳在后面责怪了李慕言是真的吓到了花期。

只是后面的李慕言委屈地对这两人的背影喊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追上郑花期的李思琳一边安慰郑花期一边告诉郑花期她的杰作,因为刚才的惊吓,她把颜料全洒在了他的白色的衬衫上。

接下来的一节课,上课很久依旧不见李慕言的踪影,郑花期心里的生气没有了,剩下的只剩下愧疚,而半节课过后,才看见李慕言走进教室,郑花期看着他,表情从内疚变成了惊讶,被洒上黄色颜料的衬衫,黄色的污点变成了一朵朵好看的向日葵花。

而回到教室的李慕言的表情同郑花期一样,由愧疚变成了惊讶,他的桌上多了一件男生的外套。郑花期回头的时候发现李慕言穿上了那件外套,郑花期小声说道:“没想到你穿着宋佳木的衣服还挺合适的。”

“你说这是那个叫宋佳木的的衣服?”李慕言随即脱了衣服,扔向郑花期,随着下课铃声走了出去。郑花期感觉莫名其妙,又觉得李慕言太不可理喻。

在去老师办公室拿作业本的路上郑花期反复想这个问题:“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我弄脏了他的衣服,他真的这么小气?可是我看他画的挺不错的啊,衣服上的画……”郑花期是撞在迎面走来的人身上的时候才被打断思绪的,郑花期抬头看到的是班上几个老是闹事的同学正从办公室出来,郑花期连忙说了对不起,但是对方似乎并不买账,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郑花期“你要小心一点了,郑……花痴。”说完还推了郑花期后退了好几步,郑花期并没有打算理他们的无理取闹,并不是因为有多害怕他们,只是因为快上课了。

而那一天,李慕言都没有回教室,倒是教室里多了关于李慕言的许多话题,郑花期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才看到李慕言的桌上放着一个超大的礼盒,上面还有漂亮的蝴蝶结。

而班里同学讨论的内容大抵是李慕言其实是个豪门贵公子,父母和学校邻导有关系,所以老师才对他如此放肆而没有太过干涉。也有人说,他其实是被之前的学校开除了才来这个学校的,看到有别的学校的漂亮女生来学校找李慕言,应该是他之前喜欢的女生,这个礼物应该也是她送的,而绯闻的主人公一直没出现。郑花期其实很想认真的说声对不起的。

第二天出现的李慕言也只是淡淡地从桌上搬下大大的礼盒放在桌底,只是郑花期一次都没有看到他打开过。而随着期末考的临近,郑花期的那句对不起也一直被搁置了。倒是李慕言恢复了原状该怎么损郑花期依旧如故,只是郑花期多了几个叫她“郑花痴”的对头,而她把一切都归咎于李慕言。

期末考过后,寒假就如期而至,而老师也正式下了通知,来年开学后第一件事是按成绩排座位。

郑花期的那句对不起是在除夕夜里终于说出口的,那晚她跟着爸爸去家附近的公园看烟火的时候碰到了李慕言,而那天晚上的李慕言有别于平时,特别的恭敬,叫她的名字也是“郑花期”,使得郑花期的爸爸对他特别亲切,夸他有礼貌。分开的时候,郑花期说了一直想说的对不起。只是她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的确生气了,但并不是因为她。

来年开学的时候,老师果然换了座位,只是郑花期和李慕言的座位并没有改变,郑花期的成绩考的像预期的一样好,李慕言的成绩却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差,让郑花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后来,英语老师交给了郑花期一个任务,让她帮李慕言补习英语。那天英语老师对郑花期说了很多,她告诉郑花期李慕言并不是一个坏孩子,他以前也很爱学习,活泼开朗又单纯,只是爸爸去世妈妈又离开以后,他的性情大变。郑花期最终答应了老师的请求。

其实郑花期觉得反而是李慕言帮了她更多,相处过后发现李慕言的理科其实很好,或者说他其实总体成绩可能根本不差,因为郑花期意外的发现每次考试中他的试卷都没有做完,但是考试的成绩就已经很好了。

李慕言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痞子”,他其实有很多优点,画画很有天赋,还有,他长得是很好看的类型。他对她的称呼一直没变过,只是“郑花痴”这三个字好像她已经习惯了。

某天上郑花期最头疼的化学课的时候,郑花期会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李慕言的那天李慕言说的话,然后就全然忘记了上课这回事,回头就问了李慕言:“为什么那次你说,又见面了?又见面了?难道在那之前我们见过?”李慕言很无奈的说道:“说你反应迟钝你还真是迟钝啊……”

结果那天的教室突然一片安静,原本就不被化学老师看好的郑花期和眼中钉李慕言被老师“请”了出去,从没被老师罚过的郑花期的第一次罚站,还要在放学过后打扫操场。

郑花期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李慕言所以提出要一个人打扫,只是放学的时候突然间变成了四个人,多了李思琳和宋佳木,四个人忙忙碌碌打扫完天已经快黑了,郑花期为了给李思琳制造机会和宋佳木单独相处就“派”宋佳木送李思琳回家,全然忘记了后来只剩自己和李慕言两个人这回事,那天的最后李慕言也没有告诉郑花期关于她在课上问他的问题。

郑花期是在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高一开学的那天并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李慕言的。此时的郑花期是一名整天和化学做斗争的理科生,关于自己成为了理科生郑花期在此前完全没有想过,毕竟自己那么热爱文学还曾经梦想过当作家。

而此时的李慕言也是理科生,同郑花期一起在理科重点班的理科生。李思琳去了文科班,和宋佳木一起。这时候的他们已经变成了可以四个人一同出现在别人面前的人,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回家,即使不同路。

其实李慕言和宋佳木原本并不要好的,确切地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类型。某天放学正下着雨,还曾经在郑花期一左一右共蹭过同一把伞被挤在中间无法走路的郑花期只好把伞让给了那两位,借了门卫大叔的伞回家。

在郑花期看来,男生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很爽快。此时的李慕言虽然没有像开始的那样惹是生非,却还是招致了祸事,李慕言算是很会打架的了,个子又高,因为喜欢运动身体也不弱,只是,双拳难敌四腿,宋佳木是在李慕言以为自己会被打死的时候出现的。

虽然练过跆拳道,但是好像打架他并不擅长,宋佳木一直是个乖孩子。那天的结果是,他们一起进了警局,郑花期赶去警局的时候,宋佳木的父母已经到了,他们觉得一直很乖的宋佳木之所以会打架是因为交了坏朋友,把一切归咎于李慕言,李慕言也没有反驳,他的脸上带着伤,而表情一直是淡淡的,或者说是没有表情。

郑花期试图帮李慕言说话,却惹得宋佳木的父母不满,最后是宋佳木开了口,郑花期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宋佳木坚定地告诉父母:李慕言不是坏朋友,是他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李慕言也怔住了,“好朋友”这个词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那天宋佳木是被父母强行带走的,而李慕言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只有带了郑花期两年的英语老师出现了。李慕言一个人出了警察局的大门,一个人沿着人行道一直走,郑花期跟着他,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单,那么安静的李慕言忽然让郑花期感觉心里有些酸酸的。路过药店的时候郑花期买了一些药和创可贴,出门的时候忽然不见了李慕言的踪影。

郑花期找了很久才看到坐在马路边的李慕言。郑花期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没有说话,只是拉过李慕言的手,帮他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手背,手臂,脸颊,眼角……李慕言一动没动,任由着郑花期帮他处理着。

李慕言那天是在郑花期在自己脸上快要贴满创可贴的时候开口说话的,并且第一次叫了郑花期“花痴”而不是往常的“郑花痴”,郑花期没由来的红了脸。李慕言淡淡地说着自己的事,更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五年前父母吵架的夜晚,吓坏的李慕言躲在了楼顶,而外出寻找李慕言的爸爸再也没能回来。在楼顶睡了一夜被邻居发现却叫不醒的李慕言被送到了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孤身一人,只有在外地当英语老师的姑姑过来收拾了行李,带他去了她的家。

两年后李慕言才见到了,时隔两年,在母亲的再婚婚礼上,李慕言看到的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爱笑爱给他讲故事的慈祥的母亲,那两年里,李慕言在学校里极尽所能的闯祸,违纪,却只是让姑姑受了苦,母亲始终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她只是偶尔 会寄来礼物,而那些礼物李慕言从来就没有拆开过。

第二天的郑花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次知道了李慕言的伤痛,她忽然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和李慕言相处。既不能怜悯,好像也不能像从前一样。

倒是李慕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一本正经地对郑花期说:“你现在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郑花痴,小心点儿哦,保不准哪天我就‘咔’就把你灭口了。”

李慕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还连带着伸出舌头,做出一种死翘翘了的样子。

“切~”郑花期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不过他的样子倒是把郑花期给逗乐了。

“诶~笑了,这就对了嘛,这才像你。”

那个时候的李慕言其实想说的是,郑花期,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吧,简单地。

第二天的李慕言,后来的李慕言,都和从前的李慕言一样,调皮不安分。只是郑花期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快乐一点,不会显得有多可怜。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李慕言和宋佳木之间好像开始有了些许变化,郑花期会看到他们俩一起打篮球,偶尔还会勾肩搭背一起从外面回来。

郑花期考完了高二最后一场试的时候,出了考场,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有人拍了她的左边肩膀,但是那人却敏捷地坐在了她的右边,郑花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慕言掏出口袋里的MP3塞了一只耳机在郑花期的耳朵里,郑花期是从那一天开始喜欢周杰伦的歌的,从那天的一首《七里香》开始,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几乎听了他的所有歌。

郑花期是第一次任性地提前交了卷子的,17岁的生日这天,很久没见到的爸爸不能回来,难免失落,只是那天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失落,李慕言像变魔法似的在对郑花期说了“生日快乐”后拿出给她的礼物。那天晚上被李思琳神秘地带到了她最爱去的那个公园的湖边,有蛋糕,蜡烛,还有喜欢的人们。李思琳,宋佳木,李慕言,一切都很美好。

那一天,李慕言看到了郑花期最开心的笑容。这个公园里盛开着美丽的木槿花,而17年前郑花期出生的季节,木槿花开正艳,妈妈最爱的花就是这木槿,所以爸爸给他取名花期,郑花期。郑花期第一次告诉别人关于自己名字的故事,而她的妈妈去世后,爸爸依旧喜欢在院子里种着木槿花,郑花期喜欢爸爸和妈妈的故事,也爱着木槿花。

李慕言的礼物是一个很老旧的木盒子,上面雕刻着很有特色的雕花。李慕言说:“今天有什么愿望,我来帮你实现,不过得是我能做到的哦。不过是我现在不能帮你实现的也没关系,你可以写成纸条放在盒子里,等我未来帮你实现。”

郑花期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李慕言,路灯下的李慕言一只手插在腰间,昏暗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撒下来,模糊中郑花期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郑花期直到后来很多年以后都没能忘记李慕言的理由,郑花期觉得是从那天开始的。郑花期说,那天的李慕言显得特别的好看。

郑花期回到家打开盒子,才发现里面还有一本书。是她喜欢的书,看了书里书签上的字:毁了你的书,所以送你一本新的……

郑花期才恍然大悟,原来高一开学的时候那次真的不是第一次见到李慕言。

从“郑花痴”到“郑花期”,李慕言对她的称呼的改变用了两年,从她的生日那天之后,李慕言没在叫过她花痴,却也没叫过她的名字。郑花期后来才知道那天其实也是李慕言的生日,同一天。只是李慕言不过生日。

愧疚过后,郑花期告诉李慕言,下次生日有什么愿望的话换我来帮你实现吧。

高三的时候,李慕言的成绩突然间突飞猛进,像神话一样。当然,这其中也有郑花期的功劳。因为某天花期答应了英语老师,“一定、务必要帮帮这个这个小子啊”这个请求。只是认真接触的时候郑花期才发现,李慕言的实力不容小觑,特别是他认真起来的时候。

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郑花期都是跟宋佳木一起回家的,在认识李慕言以前,确切地说是,在宋佳木认识李慕言以前。所以在后来变成三人一起回家的某天晚上,当宋佳木兴冲冲地向李慕言说起郑花期小时候的糗事的然后两人一起笑话郑花期的时候,郑花期忽然双手叉腰挡在李慕言前面,表情严肃地说道:“李慕言,说吧,你是不是给我们家宋佳木吃了什么药了,他现在都叛变了,离开我跟你组队了,”说话的间隙踮着脚一把揽过宋佳木的肩膀。李慕言看着郑花期的样子,笑着走过去拎起郑花期搭在宋佳木肩膀上的手,然后放自己的手在宋佳木的肩膀上,佯装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当然是应为你没有魅力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李慕言觉察到要爆发的郑花期拎着背包就逃跑了。

于是那天那条两边满是高大的梧桐树的林荫道上,有一个不停奔跑,不时还回头冲后面追着自己的女孩子做着鬼脸的男孩。有一个一路张牙舞爪追着那个调皮的男孩的女孩。还有一个后面背着一个男式书包前面背着女孩书包满面无奈地看着前面这幅场景的男孩。

宋佳木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越来越远,几乎要消失不见,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心慌,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即使追不上前面的两个人,他也在努力地不让那两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大多数时候郑花期都是一个人在家,只是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变成一个人。即将高考的日子,郑花期在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看不见一丝丝的微光。所有的事情一涌而来,高考,还有分离。父亲的葬礼是在叔叔的帮助下举行的,在高考过后几天,郑花期18岁那年的夏天,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了。

而后时间里,郑花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过家门一步,任凭李慕言,宋佳木还有李思琳怎么敲门,或者在楼下对着郑花期房间的窗户叫。很多次李慕言都想破门而入,只是都被宋佳木阻止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郑花期的是已经离世的父亲的话,那宋佳木绝对是第二个最懂她的人。他知道郑花期现在需要自己度过难关,而他们只要只要安静地在她身边就好了。

郑花期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少天以后,有一天突然觉得胃里面一阵阵地咆哮,去卫生间吐过胃里涌出的苦水经过客厅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门口一眼。她愣了几秒钟,然后走过去,打开门,门底塞了很多个信封模样的东西,门外还有大包小包的食物。

郑花期拆开一封封信,以漫画形式的信件,作者在刻意地想表现的漫不经心的关心郑花期还是感受到了。那天的傍晚,夕阳几乎只剩下一丝余晖的时候,她久违地拉开了房间的窗帘,恍惚地看到了楼下大树下面有个男孩在对着自己灿烂地笑。落日在那一刻好像忽然间有一些耀眼,所以那天她哭了,用尽了所有力气哭得歇斯底里。

郑花期好像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床上,手上打着点滴,有个男孩趴在床边安静地睡着。

后来一个人度过的漫长的日子里,郑花期在想,如果知道那天是最后一次见面,说一句“再见”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个人一直在心里放不下。

郑花期住院的期间,宋佳木和李思琳每天都来,她变得不爱说话了,每次都是他们两个再说。这期间,他们都各自报了大学入学志愿,郑花期也是。而李慕言一次都没有出现。

郑花期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宋佳木和李思琳,一个人去了北方的一个小城里的一所学校,没有认识的人,没有木槿花,没有熟悉的一切的一个地方。想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只是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一切,还有一些人。

后来的时间,天黑,天亮;晴天,雨天,阴天;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循环往复。

当然这期间,宋佳木和李思琳来过她的生活,谁也没提她当初不告而别的事,他们待她一如当初。

2016年,在南半球的有一片陆地上开着无边无际的花朵,有个女孩正望着这片花出神。而不远处有个骑着单车停下来的男生,正望着眼前的女孩出神,他的表情里有讶异,或者是惊喜。一如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天。不同的只有彼此褪去了青涩之后的模样。

郑花期转身的时候,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松开手里的单车,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李慕言从没有告诉过郑花期自己当初一句话都没说就消失的原因,郑花期也从来就没有问过。只是很意外,李慕言是郑花期所在公司总部的她的上司,在隔了半个星球的地方,现在又开始呼吸同一片空气。郑花期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被派来总部学习,是不是就不会再次遇见他了。

他从没说过爱她,甚至是喜欢她。只是,在郑花期不知道的世界里,他爱她,远比她想象的多。

就像多年前初见的那个夏天,李慕言正骑着单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经过那个公园的时候看到了正在花丛中的小道上,被花围绕着的她的模样,即使在后来分开的很多年里他都未曾忘记过。

就像好不容易知道她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后,知道恰好在姑姑的班级后,第一次主动要求姑姑要进她的班级,受她的“监视”。

就像明明在国外待过,英语明明比一般人都好的,还佯装整天不学习的“坏学生”。

就像意外在中国的分公司工作人员名单里看到了她的名字,一半惊喜,一半担心,而后主动联系对方指定她来他所在的地方学习。

就像分开的那一年,拒绝跟妈妈去国外,被妈妈打,还说了当年爸爸的死都是因为他的任性,这种埋怨他的话。所以后来他决定走了,跟郑花期在一起很快乐,但是自己不能这么快乐。只是,他提出了条件也是他的请求,请求妈妈暂时资助郑花期在大学期间的所有费用,得到允诺后他被带去了国外,甚至没能在离开前跟她道别。

你过得好吗?李慕言。

我过得很好。只不过,跟妈妈住在同一个城市的两边,偶尔节日互相问候,各自孤单,却不能互相温暖。

你过得好吗?郑花期。

我过得很好。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找不到可以说话,嬉笑打闹的人。花开的时候会很想爸爸妈妈,偶尔也会想起你。

李慕言总是想着,把没说出口的话就留在以后,用行动来表达。

只是,花期啊,如果早知道有些话那时候不说就没机会说了的话,我一定把想说的话全都说给你听了。

郑花期总是想着,这次我们能幸福了对吧,李慕言,我想让你幸福,像很多年前一样。

只是,李慕言,如果知道我们的幸福这么短的话,我宁愿不要这次遇见了。那样至少在我心里,你仍旧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快乐地生活着,一如当年的模样。

和李慕言重逢的一年里,郑花期觉得自己突然间幸福的不像话。

时间回到2016年,27岁的生日这天,郑花期穿着新买的漂亮衣服,带着愉快的心情,打车,然后穿过人流,走进电影院,远远地就看到了人群中正背对着自己的李慕言,她跑过去从后面抓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胳膊,身边的人正一脸宠溺地看着她。那天久违地看了一场喜剧,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李慕言,这个电影真的太逗了……李慕言……”身边的李慕言没有了。27岁生日的这天,在这个城市的某个电影院,有个女孩在这场喜剧电影散场的时候,哭的很厉害。

李慕言没有了。在李慕言回国的机场外,发生了暴乱,他的胸口被插进了一把刀,很多血止不住地喷涌,他的血染红了怀中小男孩穿着的白T恤。那天是郑花期结束国外的工作学习回国后的第三个月,他说,要帮郑花期实现愿望。

李慕言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看了一眼街对面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跑过来的郑花期,他很想对她笑,很想跟她说话,但是好累呀,没有力气,而后是一阵急刹车声……

花期啊,这样也好,我不用一面贪恋跟你在一起的幸福,一面又在心里愧疚,应该这样幸福地活着吗。只是,很舍不得离开你。

在医院醒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李思琳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郑花期,她爱笑,爱说话,还爱讲李慕言。买李慕言喜欢的花,做他爱吃的食物,讲每天跟李慕言在一起的事。

医生说,不要急于拆穿她,那样她真的会活不下去的,像现在这样突然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她现在只是暂时活在自己的梦境里而已,要真正醒来得靠自己。

宋佳木说,郑花期现在好像活在一个玻璃球里面,看得见但是触不到,他想抓住她的手,但是他不能,这层禁锢她的玻璃,打破了只会连同她一起粉身碎骨,他能做的只是,在这层玻璃身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2016年,好像没人记得一年前的某一天,这个城市的机场里,有一个死于暴乱的青年,有一个被他救下的孩子,还有他的不远处躺着的被车撞飞的女孩。

在他们相识的第九年,木槿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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