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那一天,空气氤氲着阴冷。
北方的空气干涩,她很不习惯。三个月前的她,独自一人拉着一口大皮箱,颠簸了二十几个小时,从南方的水乡小镇奔波到北方的乡野平房。她躺在不大的中铺上,仰头看着窗外的光线,轻轻的洒在盛夏干涸的土地上。平壤的土地上,流窜着不多光着膀子,腰系毛巾的农民,赶着夕阳下的羊群向火车前进相反的方向走去。火车驶过的那一瞬间,他们一个或几个停下了慵懒的脚步,抬起了颔首的额头,她在某一霎那,看见了混沌的眼神映射在眼里。她拼命的把身子外外挤,想要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却只能在火车的碾压辗转中变得越加模糊,最后成了只有半秒钟的回忆。
火车对她来说是新奇的,火车里的人对她来说也是新奇的。她睁着不大的双眼,不时的环顾睡在周边一天一夜的陌生人。他们只能是自己旅程上的过客,就像窗外的风景,只能留在一直倒退的记忆里,最后被大量资讯冲击,变成了飘渺的云烟,随风而去。
新奇归新奇,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着,对于未知的即将到来的一切,她没有依据的胡思乱想着。
外面的房子越来越低矮,天气越来越干燥,她感到有那么一点不适,肚子微微的涨,胃不安分的摇晃着,脸颊有湿热的汗大滴的滚下。她侧卧在铺位上,正好用暖水袋捂热自己的腹部,有一股暖意在流淌,她有点害怕有点疲倦的睡着了。
三个月后的仲秋,她在车站送走了他,隔着两个月台。
她站在南站的4号月台上,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在北站候车的他,神情冷漠的不停的用手交替拿着行李包。
看着列车启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那种轰鸣声的狂躁,明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两个月台的距离,她居然听得如此清晰,比来时更加的深刻。但由不得她多想,高铁轻巧的进站了,她被汹涌而来的人潮挤进了车厢,淹没在这陌生的人流中。
他已经习惯了火车固有节奏的摇晃和颠簸,他很快的就调整好睡姿准备进入梦乡,微微一抬头,透过玻璃闯进视野里的是平缓的光线,均匀的流淌在山野蜿蜒的小山径。
缓缓开启的火车,沿着她来时的风景,路过了一座座山,一座座小平房,当河流开始流入视野的时候,他知道旅程的尽头快要结束了,那会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南方小镇。
高铁很快,期间只有几分钟的休憩就把自己从一个城市运到另一个城市,她还来不及适应就被迫着紧忙赶下车。
他和她在一起的三个月里,他奔波在城市的霓虹灯下,喧嚣的闹市中,他走在这座城市的中央,却从来没有触摸过城市里的土地。他隔着钢筋水泥,隔着塑料木板,脚下踩着的,身体触摸的,却没有踏实感。
他说我带你去看看土地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的点了个头。
她深刻的迷恋上乡里的井眼,干涸的裂纹,随处摆放的竹竿和撕烂的破布。
他嘻戏着鱼塘里的小鱼,她痴痴的望着远方。他带她去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她变得沉默寡言。
他和她之间没有一句争吵,也没有一句问候。走的那一天,他和她各自买了票,她紧张的看着他进站,验票,等候,上车,离开,最后自己也被迫和他越走越远。
他去了南方,她漂泊在北方。
后记:
这篇文章写于12年的酷暑。
那是我第一次北上,身体躺在摇晃的列车车厢的上铺,心却随着眼里看到的移动物景慢慢的飘离。
他们告诉我,树木会越来越矮,越来越秃。平房会渐入墨绿色,路上有光着膀子赶牛车的壮汉。快到夜晚,等车厢熄灯那会,我们会经过长江,会经过黄河,那水多浑浊,那泥沙多厚重……
我们会躺在河上吗?
他们显然搞不明白我在问什么,只是觉得我好玩的笑了。
车厢里的空气很混杂,那二十几个小时里,我躺着侧翻着都不舒服,后来查了是说我胃动力不足,坐长途火车才有的症状。
我有点害怕,但是我又能和谁说着什么。我把窗帘拉开了一角,剧烈的光线造成的反差让我一度以为,那是一片乳白色的海,海上飘着残根落叶。
一个人的时候,不舒服没有可以求救,我总害怕我会死去,就在这趟列车,缓缓的穿梭在南北方。当火车到站,人们相拥而下,列车员开始整理车厢,会发现某节车厢的上铺,有一个熟睡的女孩,叫也叫不醒,一碰,手冰冷到极!已经没了生命迹象了。
我在混沌的梦了睡了过去,醒来已然第二天。列车晚点了,我还活着。
随后我又奔忙着换了大巴车,继续颠簸六个小时,回到了小镇。
在大巴上,我依然感到疼痛难耐,但我没有害怕死去的心,可能,可能吧,我脚下是我信赖的土地,我可以感受到那股温热,而不是北方酷暑里不熟识的寒。
16年的五月,我又要第二次搭乘火车进沪。
长达16个小时的旅程让我有点惊恐,时隔4年,我早已褪去当时的稚嫩,也没了那时候稚嫩里透着的倔强和对生命的热爱。缓缓流淌的河,构成我所存在的广阔流域。因为现在的我脆弱的感觉病了窝着都会随时死去。
我头疼,压力大掉头发,整夜辗转难眠,我说我可能要精神分裂了,我说我要去北方吧。
南北方被大河一隔断,也分裂了,或许我在梦里被长江汹涌过,分裂的所有神经都可以一把一把的抓在一起。
后记写于病了的今天,2016.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