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了简友容rong容写的一篇文章，写到一个儿子面对父亲重伤垂危所做的艰难选择，由此想起了前年先生住院期间，病房里病友的故事。几次想写，却总是拖延，今天逼迫自己坚持写下来。
前年冬天，先生胳膊上一处旧伤疤被碰破感染，在亲戚家专科医院做了植皮和皮瓣手术，因此住院一个月。
当时儿子还在遥远的大西南，我还要上班，而我不喜欢麻烦亲戚，我一个人每天在学校医院和家三点之间奔波，忙的焦头烂额。
同病房的病友也是个小老头，因腰伤住院。他媳妇显得比他年轻好多。开始时我以为她比我年轻，她也以为我比她年轻，结果一聊是同岁。她家小老头比他大五六岁，所以看起来就是小老头。
我不在医院的时候，病友两口常常会帮我照顾我家先生，或端一碗小米粥，或打一盆洗脚水，或帮忙叫医生。我和先生非常感动。
病房里最能看人生，看的出人生冷暖，看的清人情世故，看的到消沉和抗争。
病友小老头不太爱说话，一般比较安静，偶尔像孩子一样任性，而病友家属又特别健谈，也特别精明能干。
某天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给我们讲了她的心酸史，讲到她曾经的安逸幸福的日子，以及后来的巨大变故。
十年前他们夫妻二人在南方打工，一个上班一个搞运输，养了三个孩子，工作很清闲，家里盖了三层楼，不缺钱花，生活的很滋润。
六七年前，她家小老头在运货的路上出了意外，车翻了，人被摔的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半个多月，依然不醒。
半个多月下来，花光了积蓄，重症监护室不给住了，先是女婿嫌花钱太多看不到希望，劝她放弃治疗，认为不用再看了；后来儿子也委婉劝她放弃。
她气的破口大骂，骂儿子骂女婿，骂他们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她说她不惜一切代价，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给小老头治病，只要小老头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放弃。
那段日子特别艰难，她求姑姑拜姐姐，到处借钱，东挪西凑，直到债台高筑。
也许是真诚感动了上苍，终于，昏迷了四十五天的小老头醒了！他睁开眼，说饿了，她惊喜的泪水夺眶而出。
但是，小老头醒来之后，大脑失忆了，所有的事都不记得，老婆孩子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智商一下子倒回到六七岁。
他天天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只管要吃要喝，不高兴了就发脾气，摔摔砸砸，乱扔东西，到处乱跑……
这样情况一直持续了五六年，直到最近一年多，才渐渐恢复一部分记忆，知道她是他的老婆，认识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但是从前的经历，还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直接抹去了。
她说，她老公失忆的五六年里，那个曾经头脑精明灵活的大男人，变得像个几岁的小孩，意识里把她当成了母亲。而他刚出生九个月时母亲就去世了，从小缺少母爱，所以，他对她就像一个小孩子依恋妈妈。每天她出去干活，他就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如影随形，一会见不到她，就四处寻找。
有人逗他，说他老婆不要他了，离家出走了，他就哇哇大哭，发疯一样去找她。
想一想那画面有点心酸，又很温暖，妻子扮演了一个母亲的角色，把失忆了的丈夫当孩子来照顾；失去记忆的丈夫，像依恋母亲一样的依恋媳妇，那画面，那份情感，很是感人。
我在病房的时候，很少听到那老头说话，偶尔听他跟他媳妇顶嘴，他媳妇像训孩子一样训他，他不服，继续顶嘴。基本的模式是：媳妇训他一句，他就用原话回一句。媳妇骂他一句，他也用原话骂她一句，就像一个跟家长顶嘴的小孩。或许，六年的相处模式，已经渐渐形成了习惯，彼此的角色固定了。
听我家先生讲，其实那老头很爱聊天，说话慢条斯理，我不在的时候，他跟先生聊了很多家常。许是大脑受过伤的缘故，语速较慢。某天他们在病房闲聊，失忆小老头讲，媳妇补充，两口子给我家先生讲了他本家兄弟的事。他的本家兄弟和他，相似的经历，结局却是完全不同。
他们说，当年，和他同时出事的还有他的本家弟弟，摔得比他轻一点。昏迷的第二天，医生告诉那个本家弟弟的儿子，说他的父亲摔得很严重，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让他们做好思想准备。
或许医生故意夸大病情，吓唬吓唬家属，让他们有点思想准备。没想到，他儿子一听说不好治，还要花好多钱，治不好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二话没说，起身走进病房，不假思索地，一把拔掉氧气管。连抢救的时间都没留，连一点活下来的希望都没给他的父亲！这儿子，动作真是爽快，真是做的够绝！
受伤程度比他轻的本家弟弟，因为儿子拔掉氧气管，还没来得及治疗就在儿子手下结束了。而他呢，因为坚持治疗，闯过了鬼门关。他们一起熬过失去记忆的几年，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欠的账全都还清，重新盖了楼，又在市里买了新房子，两个女儿都长大成了家，他们有了外孙外孙女，儿子也准备结婚成家。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如今越过越顺心。
病友老头是幸运的，他有一个有爱又敢于承担的媳妇，做事果断，个性鲜明。在他昏迷不醒时，一只脚已经被死神死死地抓住，是他的媳妇把他从死神手里給抢了回来，并且像母亲一样照顾他，呵护他，无论日子多苦多难，始终不离不弃。他们没有一句甜言蜜语，也不会秀恩爱，却有着至深至真的感情和最甜蜜的恩爱。
因为是别人的故事，作为听者而且是间接听众，再怎么渲染，也无法表达出当事者经历的心酸和艰难，撕心裂肺的痛苦，昏迷四十五天的熬煎，对未知结果的茫然，负债时的人情冷暖，像母子一样相互依恋的温暖和心酸……受文笔限制，因此只能这么平铺直叙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经历过不少艰难困苦 各种不公平待遇，岂不知自己的那些心酸和磨难，比起别人，实在不算什么了。我们往往会放大自己的苦难经历，人与人在比较中，也许才意识到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