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遇见她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青龙寺喧闹的庙会,人声鼎沸,仿佛都在向我的好运喝彩。
我一向不爱这样喧闹的场面,若非此次祁兄非相邀于青龙山后山相见,说有难得一见的宝物相赠,我断不会来到此地。
这青龙寺着实让我不满,寺庙立于山腰,上山的路却只此一条。我需从寺门前的路上绕去后山。
这一路上着实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唯有远远望见的山间的那座亭台,勾起了我的兴趣,决定下山时定要去那凉亭坐上一坐。
正当心下盘算祁兄为何如此行为,左臂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脚底打滑,正欲向前摔去时,一只手扶住了我,而这只手就是我此时的稻草,想也没想,我反手握住了此人小臂。
正当疑惑,竟有如此纤弱之人,我抬头,目光扫过他的脸,停在了他的耳垂旁。
此人眉目清秀,面白唇朱,实在一副好相貌。然而,娇小的耳垂上的耳洞,定不是男子所有。顿时恍然大悟!
只顾惊讶,竟忘了将握着对方手臂的手收回。只见她面带羞涩,轻咳几声。
我如从梦中惊醒。急忙收回手,连道几声抱歉。
只见她故意压低嗓音,答到,无妨,本是我有错在先,实在抱歉!
听及此语,我心中欣慰。虽为女子,却明是非,并非无故娇羞。心下想,此人是我此行遇见的唯一的有趣之人,便邀了她去往山间凉亭一坐。
本以为凉亭也会同那山路一般热闹,却不想竟无人迹,格外清静。
邀她来此坐下,我直道,“我知你本女儿身!”
言毕,见她眉目皱起,眼中包含满满的惊讶,却依旧否认道,“兄台何出此言,竟坏我名誉!”
我笑而不语,单用手指指了指耳朵。
见她面漏尴尬之色,我道,“却也无妨,姑娘虽眉目清秀,扮作男儿,却也倜傥风流!”
只见她闻言,朱唇微弯,眼中含笑,道,“多谢,多谢!”
又与她聊了许久,忽又想起与祁兄之约,遂起身准备告辞。便道,“下月初二,城南永香茶楼有杂耍表演,据说其来自西域,倒也可以增长见识,甚是有趣,不知兄台可有意前往观看,届时再叙?”
见她点头答应,我心下甚是欢喜。遂双手作揖,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她问道,“聊了许久,竟还不曾知晓兄台姓名,在下凌芸。”
“在下柳枫。”我双手作揖,笑着道,“告辞。”
上山的路依旧如此拥挤,但我却不觉得厌恶了。
(二)
待见到祁兄,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我扶着眉,听着祁兄的抱怨。
我对他道,“路上遇见一有趣的人儿,遂耽搁了些时间”。
他却对此毫无兴趣,只道,“你如此无趣之人,竟遇见有趣之事,我却也不信,只带此人来见我,我试试便知,是否真如你所言一般。”
要说这祁兄,文采出众,又精通音律,且对京城大小趣事皆知晓,真真的有趣之人。
且说那西域杂耍团之事,便是他告知与我的,我虽有兴趣,却想到那拥挤喧闹的场面,本不欲去,却不想又遇到个有趣的人,去看看倒也无甚大不了的!
我与他也是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一见如故,从此互为知己,实乃有幸。
我今日赴约本是为他口中所说的宝物,便开口道,“你欲与我何宝物?”
“你看,”只见他从一个长形盒子中取出一把短匕首,“这便是我要与你看的宝物,前些日子,从一江南商贾手中得来。虽不至名贵,却也精美漂亮。赠与你,如何?”
我接过细看,才发现这刀柄上雕刻的乃是一女子低头赏花之态,雕刻工艺精美至极。末端镶着一枚玉石,又给这匕首增添了几分精致。我心中十分欢喜。
(三)
说是下月初二,其实也就间隔五日,那日一早,我便出门。虽是中午时分才开始表演,此时茶馆客人却也多了起来。祁兄早早便到了,定了一个十分好的位置。
我两一直闲聊,直到快中午时分,我看到门口凌芸走了进来。我对祁兄说了声“有趣的人来了”,便起身走向她。
邀她入座后,还未等我介绍,祁兄便惊讶的看着凌云道,“芸妹妹,你怎么这幅打扮,真是……嗯……”
只见凌芸故作嗔怒之态,说到,“洵哥哥又取笑我。”
祁兄转身看着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有趣之人?确实有趣,确实有趣!”
接着,见他俯身在我耳边轻轻说到,“你可知道她是谁?她乃齐王之女,名唤芸妹。”说完,他有以一副纨绔之态,看着芸妹。
听闻他的话,我顿时不知喜怒为何。
齐王,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却也是当今皇上最忌惮的人。文韬武略,为人正直,为官清明,朝野上下,名气极盛。为此,皇上极为不喜。多次斥责其目无君主。而我的父亲,也就是当朝宰相,虽钦佩齐王为人,但两人却时常因政见不同而争论不休。皇上虽没有明确说明,然言下之意便是欲除之而后快。
只听见祁兄对芸妹说到,“你可知他是何人?”
芸妹答到,“不知。”
祁兄摇着头,故作叹息之态,正欲开口。我急忙阻断他的话,说到,“我乃京城以小小商贾之子,名唤柳枫无疑,只是自小不喜经商,好读书,这才识得祁兄如此优秀之人。”
祁兄听闻此言,看向我,眸中含有一抹嗔怒之色。
待看完表演,芸妹先行离去,祁兄看着我,道,“刚才为何不直明身份,她父亲迟早要受难,且以你父亲与齐王的关系,你今日的行为,若让你父亲知道,定是要受罚的。你难道不知,如今朝野上下,能有几人敢于亲近齐王?”
我知他所说无疑,然而我却还是不忍心看着芸妹受无妄之灾。身为女儿,她对朝野之事知之甚少,若我不帮她,以她的性格,待那一天到来之际,她定是不忍苟活的。但是,我又要如何帮她呢?
“祁兄,我要救她。”
“你可要想清楚,若不成功,你同你父亲都是要受到连累。”
“我明白,但只有我能救她。帮帮我。”
“如今之际,齐王已是刀俎鱼肉,只看皇上心意。而在此之前,若你能求得皇上为你赐婚芸妹,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芸妹只一女子,皇上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我明白我该怎么做了。谢谢祁兄理解。”
“我不过是可怜芸妹,若你能救她,我倒是要感谢你呢!”祁兄低头,声音中满含悲伤。
(四)
要行此计,第一,要阻止父亲对齐王下手;第二,我要科举高中。好在科举之日便在月末。
待回府,我便与父亲说到,皇上虽不喜齐王,但毕竟忌惮百姓舆论,若您此时贸然打击齐王,定要将这舆论矛头指向您。您只做好皇上吩咐之事,至于齐王,总有那么一天,这全看皇上心意,不必操之过急。
父亲听我此言,亦觉得有理,遂答应了下来。
我心中急切,希望计划能早日顺利实施。便更用心读书。期间,又与芸妹见过几面,每次见面,我都无限伤感,想要时间不在流逝,芸妹还是如此欢乐无虞。
科举考试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永香茶馆,那日,我将所得匕首赠与她,见她满心欢喜的打量着那把匕首,我突然鼓起勇气,向她说出我的心里话。
“芸妹,自与你相识以来,我甚喜欢你。待我金榜题名之时,你可愿与我携手白头?”
只见芸妹听闻此语,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唇角微弯,抬起头看着我,眸中满含欢喜,点了点头,道,“我愿。”
我高中状元那日,父亲无比高兴。来到大殿之上,面见皇上,皇上知我乃宰相之子,亦十分赞赏。我知历来都有皇上直接赐婚状元郎之恩典,为防皇上自作主张赐婚别的女子,故主动开口向皇上求来恩典,欲求娶齐王之女福乐郡主。
闻我此言,皇上脸色骤变,冷声问到,“你可想清楚了?”
父亲急忙跪地,急道,“皇上赎罪,小儿无知,不懂皇上欲亲赐恩典,故胡言乱语,还请皇上责罚!”
说完,转头对着我,道,“逆子,还不快向皇上谢罪?”
我抬头看了眼父亲,再向皇上叩头,道,“吾皇赎罪,我钟情于芸妹已久,此生只愿娶芸妹一人为妻,还望皇上赐我一个大恩典,满足我的心愿!”
皇上突然笑了一声,说到,“齐王,你以为如何?”
齐王亦跪下,道,“回禀皇上,状元郎文采过人,我甚喜欢,小女若能嫁于此人,我亦欢喜!”
皇上闻言,长笑一声,道,“即刻宣纸,赐婚福乐郡主与状元郎,即刻完婚,不容有任何耽搁。”
朝上三人齐齐跪地,高呼,“谢主隆恩!”
(五)
果然不出所料,皇上在给赐婚圣旨之时,同时暗里赐了杯喜酒,待我与陈公公一同前往齐王府宣纸并赐酒。
来到齐王府时,齐王早已在前厅等候。
齐王看着我,满含欣赏之意,但眸中的绝望之色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我已知今日命运,只是芸妹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愿你能圆我心愿,替我好生照顾芸妹。”齐王满眼期待的看着我道。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柳枫在此发誓,此生觉不负芸妹!”
齐王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端起陈公公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留在酒杯落地之时,芸妹冲了进来。
我看到她怀中抱着她的父王,满眼愤怒的望着我,眼泪不住的流,一句话也没说。
我心知,此生,她恨上我了。
我知道以她的聪慧,定明白了其中要害,但这恨,终究留了下来。
突然,我很害怕陈公公宣读圣旨。
我知道,圣旨中明明白白的写着 “宰相柳中全之子,新晋状元郎柳枫”。
这道圣旨可以救了芸妹的性命,却会剜了她的心,也给了我死刑。
我多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即使让她恨这我,也不想她死了心。
终究敌不过命运,敌不过皇上。
就在陈公公说了句,福乐郡主接旨。我急忙止住了陈公公,从他手中拿了圣旨,跪在齐王身旁,递给芸妹,并怯生生说到,“芸妹,这是我你我的赐婚圣旨,我中了状元,求得了皇上恩典!”
芸妹闻此言,抬起头看着我,眼中的恨意却不曾减少一分。伸手拿过圣旨,欲打开。
看到此,我心中大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打开圣旨。
芸妹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依旧用那双含恨的眼睛看着我,手下一甩,挣脱了我的阻挡,毅然打开圣旨。
我知道,我彻彻底底的失去她了。
我不敢抬头看她,静静地在等待她的愤怒,可是,场面却异常死寂。只听见滴滴眼泪落地的声音。
我知道,那也是她心碎的声音。
片刻,只听到她沙哑这声音说到,“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五)
那天,我不知道我最后是怎样走出齐王府的。
我仍然记得,芸妹那天一句话都没对我说,晕倒在了齐王身边。
大婚之日定在7天后。齐王刚刚下葬,皇上不允守丧之礼。
其实,我心中是希望芸妹能去守丧的。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帮助她走出阴霾。
我怕这道赐婚圣旨最后会成为她的催命圣旨。我不怕她恨着我,我怕她永远永远的离开我。
大婚那天,当我走进齐王府,死一般的寂静让我想逃,我突然不想继续这场婚礼了,我真的怕我心中所想会成真。
我看到芸妹被喜婆搀着出来,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她走向喜轿的步伐,不含丝毫感情,冰冷至极。
拜堂礼成,我伸手扶起她时,触摸到一枚冰冷的硬物,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笑着扶她进去洞房。我本以为在揭起盖头时会看到她泪眼婆娑,或者包含愤怒与恨意,但什么都没有,我在她的眼中看到的是与世隔绝的死寂,仿佛这所有的一切与她无关。
我想跟她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说了一句,“芸妹,等着我。”
离开婚房,来到前厅,高朋满座,我的到来,将此次宴会推向了高潮。
宰相之子,新晋状元,多么好听的头衔,令多少人嫉妒的红了眼。但这一切,好像与我无关。
今天是我与芸妹的大婚之日,我应该高兴的,于是,所有敬酒,我都来者不拒。
我脑袋开始发晕,可是我的心里是清楚的。我知道她袖中是何物,我也知道我阻止不了她,我只希望,她能带着我,允许我陪着他。
在回婚房前,我去了书房,写了份信,忏悔我的罪孽,请求他们谅解。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不能携手到白头,亦愿黄泉下相见。”
我走进婚房,走到芸妹面前,“这是我的债,我便来尝,爱上你,从来都只是我在偿债,无怨无悔!”我心中如是想。
我不知道芸妹会作何选择,但无我,只有一个结果。
在我抱住她时,我感觉到胸口有冰冷的物体刺入。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感受她的体温,在我就快沉浸其中时,我告诉她,“我爱你,芸妹,惟愿来生携手白头,不再负卿。”
我本还要告诉她,这是我的债,我爱你,就是我来偿债。可是张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
我心想,那就这样吧。让她恨着我吧,这样,她便不会忘了我。
此篇以柳枫视角描写这一爱情悲剧。
芸妹其实是爱着柳枫的,但柳枫的欺骗和心中的仇恨占满了她整个心,她本就是一个性格刚硬之人,且直接杀父仇人就是柳枫。
如此大恨面前,任何玛丽苏的为爱放生的行为都不太实际。所以她选择了如此杀死柳枫,这亦是真实行为。
如果她有能力的话,或许还会杀死柳枫父亲与皇上。
只是,如今境况,却也只有这样一种选择。
因为她心中清楚,她活不了太久。皇上不允许,柳枫父亲亦不会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