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杨海滨
一
2019年的春节,我在汕头联系上了金海师兄和志雄师兄,说看看99届的返校活动要怎么组织,我们可以去帮帮忙,顺便偷一下师,免得今年轮到我们的时候忙乱无序。说到底,这个活动,总要有人张罗一下,大家再共同来参与。
然后98届的张强师兄就发来了他们组织的一些文档,又在电话里给我絮絮叨叨了半天,各种交代和叮嘱,生怕我们“误入歧途”,这让我倍感温暖。
这个二十周年的返校活动,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举办,也逐渐成为金中学子和学校之间一个重要时间节点上的情感纽带。感觉里面,97届和98届办得很好。当然,所谓的办得好,评判的因素有很多,关键还是同学们的参与和参与之后的感受。我们自然不去做这种攀比。
转眼到了8月份,我们十几个同学一块回去参加了99届的活动,大家应该都感触蛮多。他们有好多的同学,这二十年来可能是第一次重新见到。
人和人的缘分会如此奇妙,有的时候我们漂洋过海,跨越千山万水就为了去见一个人,而有的时候,我们身处同一个小小的城市,却几年都不会遇到。
所以,这会不会是最早倡议二十周年聚会的同学们的一个出发点?十年太短了,那时候大学毕业没几年,大家忙着工作,忙着结婚,忙着迎接小朋友的出生,忙着买房置业装修。而等到三十年了,情况又有不同,隔的时间太久,慢慢很多事情也想不起来了。关键可能还在于,五十岁对于我们,可能还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年纪,时间会把我们雕刻成为什么样子,完全无法想象。那个时候我们该忙什么?操心小孩的就业和家庭?操心孙子的早教和补习?天哪,我可不要那么早就步入这样“知天命”的年纪。
然后我们开始拉了一个小群,几十个同学,提了很多想法,开始筹备公众号,设计活动logo。芳姐和统玲前期做了很多的事情,收集了很多素材,甚至定下了活动的时间。同学们也写了好多篇文章,那个离开了二十年,却感觉也一直没怎么离开过的金中,慢慢在大家的眼前又开始清晰了起来。
然后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不出门的春节,很多计划和想法需要调整了。我直觉预感到,8月份的活动应该是需要延期了,人家东京奥运会都不一定能如期举行呢。佳珊在群上回了一句,干脆直接改到明年春节期间吧,然后沛杰说,感觉刚过完春节,就在计划明年春节的事儿了。
对啊,时间可不就这样。要我说,时间恐怕就是这么一个很有意思,有时候又很残忍的东西。
不管怎样,我觉得还是蛮期待,我们“蓄谋已久”的这一次“回家”。
二
有时候会想,金中,在我们的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们和其他的高中又有什么不同呢?
去年我给师弟们写了一封信,我说,金中对于你们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把你们送进一所大学,金中的意义还有很多,往后更长的时间,你们就会越来越体会得到。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我们金中同学们之间的感情,就是要比别的学校要深厚一点、真切一点呢?
如果是这样,那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因为那三年的“日夜厮守”么?是因为师长们亲如父兄的情感么?还是说,这本来就是我们年轻岁月里最懵懂青涩的部分,从而变得弥足珍贵呢?
记得当年,胖子还属于政教处魏主任比较“关心”的学生之一,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大体上属于不太能“聊得来”的那种(当然我这样说并没有任何轻浮之意)。但是毕业很多年之后,和胖子却变得很是聊得来。2012年的时候,家庭免不了的那些磕磕碰碰吵吵闹闹,胖子总是带我去天河北的夜总会唱歌,有一天心情不好,胖子说:NND,只要不是si人的事情,就都不是什么大事。2013年的时候,我和胖子在下渡路喝酒吃砂锅粥,接到了公司领导的电话,这回真的是有大事了。胖子说,管他什么JB事,把这一瓶酒喝完再说。
声明一下,我上边的转述部分是因为“剧情”需要,做了“艺术加工”,所以冒号后面没有加双引号。实际上胖子的话不总是这样。他有的时候说话还挺文艺,闲的有些地方疼的时候,还会摆弄一下吉他,有时候在餐厅喝到微醺,我们就喊他拿出来拨弄一下,然后往他的吉他包里扔几毛钱。
另一个可能也是政教处比较关注的学生,年纪比我们都小,个子却比较大。当年“不太听话”的学生,今天成为警察蜀黍,大约管的都是八小时以外的生活场景。不过我们之间一般不会在那些场合“坦诚相见”,反倒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整天相互叨扰,比如最近几年家里换过几个保姆,都先让他“过过目”,以免有所闪失。
毕业二十年,我们回想起大家在一起的时间,竟然都是这些小鸡肚肠的琐事。而正是这些小事,串联起我们其实并不尽完美的生活,以及我们慢慢相当习惯的互相招呼,亲如手足一样,没有任何生分。
去年8月份,参加99届的活动,黄校长照例回来讲了一席话。黄校长一上来就说:我还可以称呼你们为“孩子们”么?听到这句,我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黄校长56年生人,今年64了。二十年前,他44岁,再往前五年,39岁,他回到金中,大约我们今天的年纪。那个时候,年轻如我们的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和今天的我们,会不会有一些点滴的类似?
在所有的职业当中,总感觉老师可能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他们总是充满期望又常常焦虑的:“奴啊,着涂死落去哪!”潮汕长辈呼唤子女的这一声“奴啊”,都不知饱含了多少深情和无奈。
去年有一次在北京和金中的师兄师弟们吃饭,大家喝多了就打电话给黄校长,每个人都抢着说,电话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第二天中午,黄校长特地打来电话,说你们不能喝这么多酒,喝了酒第二天就要拼命喝水,年纪不小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霍知?”。校长学生物的,关于如何解酒,自然有科学的依据。只是这一声声的叮咛,如同父亲一样的嘱咐,让我们之间远远超出了师生简单的情谊。
完蛋,一说就又说到喝酒,好像一回忆起来,经典的镜头大多数都和喝酒有关。刚刚看俊平的文章,说当时他们翻下山去吃狗肉,爬到飘然亭去喝酒。喝酒和吃狗肉这两件事情在金中我好像确实没干过,但是翻下山和爬上亭则还是有些印象。
后来不知道谁把黄校长的照片做成表情包,附上一句“莫照些府!”每次看到这个表情,我都会想起黄校长在早会上的经典演讲,例如“冰冷的大手”,还有这句“每天清晨,当我们的同龄人还在酣睡的时候,我们金中人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新的追求。”
不知道其他同学的感受如何,反正校长的这些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讲,有极大的触动。作为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我深切地知道努力上一个好大学,对于有些微寒的农村家庭的意义。后来我在一条朋友圈中看到,说高考其实是一件随机并且奇妙的事情,它决定了你会跟一群什么样的人共同度过青春,四年或者更长一些。在更远的将来,它也会决定你的朋友圈,决定你的第一份工作和你最初的工作伙伴,决定你所处的行业、职业以及就业的层次,决定你可能长时间生活的城市和居住的环境,决定你的第一个男(女)朋友甚至是未来的人生伴侣,决定你很多意想不到的未来。
其实,那个时候哪会想这么多呢,无非就是,努力考得好一点,别丢爸妈的脸罢了。但是看到这里,我又在想,那中考难道不也是这样,因为一起的金中三年,所以才有了和你们的相遇,才有了前面絮絮叨叨的各种琐事,也才有了今天的我。
你想,人生当中很多的路口,不都是这样么?
三
现在想想,金中三年,到底什么最让我们念念不忘?
是每天的早读晚修,还是宿舍里的ki li kua la?是前面说的下山爬亭,还是狗肉配酒?是校门口老三的那碗面条,还是“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我想可能都有。我们四百多个同学,脑海中肯定有四百多个记忆的金中,有四百多个不同的金中三年。
我当时考金中,要经过独立招生考试。当时我的哥哥陪着我去考,考试需要一整天,考完后出来,我和哥哥说,就当是来旅个游吧,肯定考不上,好多题都是蒙的。后来神差鬼使,竟然考上了,搞得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老师是不是改错卷子了。
关于读书这件事情,坦率地讲,我确实不属于天资聪颖的那种,充其量只是相对勤勉而已,加上可能考试状态和运气通常都还不错。比起像阿牛、宇钦、大嫂(此处省略大约四百人)这样的大神,实在自叹不如。高三的时候常常躲在被窝里开夜车,实际效果可能也一般,自我精神激励的成分还大一点。
和哥哥坐中巴回普宁的路上,被卖了两次“猪仔”。那一声声“占陇石桥头,陈店司马浦”在金中三年里面,像一个符号,贯穿着每次周末的归家,以至于在不回家的周末晚上,耳边隐约都能听到礐石码头那里传来的阵阵呼喊。
一开始总不习惯,每到周末都想回家。说来惭愧,上金中之前,我去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汕头。一直到金中毕业,也还没走出潮汕地区。那个年代,交通和通信远没有今天的便利,我们眼中的世界,还是地理课本上一片模糊的远方。而许多年之后,我们却发现,无论你走得多远,最美的路,依然是回家的路。
要说,这个二十周年的活动,不也是精神上的一次“回家”么?
刚毕业的那几年,每逢春节假期回家,总会和班里的同学相约聚会,回过学校,去过汕大,到过中信度假村。后来,这个活动也随着时间渐长,而慢慢减少。2015年的时候,毕业15周年,九七一三聚会,来了40多个人,算是聚得比较齐的一次了。大家聊得很酣,对着大海唱《大海》,小鸡喝多了往篝火里扔了一把钱,幸好被我们及时“抢救”了回来,才不至于酿成大的损失。
我们到底要做过多少年少轻狂的疯癫事儿,才慢慢学会行云流水般的淡定从容呢?
说起疯癫事儿,高二那年的绿茵杯,我们三班和高一四班在半决赛对决。那时候我们班可是强者云集呀,队长陈锋、剪刀腿建彬、神射手小鸡、超级带刀后卫肥荣、门神可乐,不一而足,可是神差鬼使,在快结束前几分钟,一个不怎么刁砖的球慢悠悠滑过可乐的头顶,掉进了球门内。绿茵杯历史上最“著名”的无冕之王因此诞生了。
后面几位同学跑到师弟的班里去讨说法,差点儿起了冲突。具体的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那个下午的黯淡心情,久久抹不去。
一场球而已嘛,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年的创造节,淼淼和哪块、肥荣一起登台演出,唱的歌是《笨小孩》,“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这两件事情本来没什么关系,今天想想,却仿佛有一点点微妙的联系在里面。
金中三年当然有很多其他的往事,也不乏韵事。阿MAY春节的时候发来从家里翻出当年手写的字条,“那些长发飘飘的日子啊”,没有下文,但我们都记得这似乎是那个年代一句被引用了无数次的不知道谁的诗句。
那个时候的为赋新词,不知道写过多少“强说愁”的字句,今天已经都想不起了。可是青涩年纪里,梦中长发飘飘白衣袂袂的印记却依然清晰。
就像沈庆在歌里唱:
“总有些事,是聪明如你也不能预言。
总有些话语,是年少时不能了解。
总会有一些简单的遗憾,简单的一如从前。
总会有一些一些改变,随着这岁月变迁。”
今天,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我们才会发现,时间也许才是最好的答案。
四
毕业二十年,我们经历过多少事情,是怎样慢慢变成今天的样子。今天的模样,是当年我们期望的那样么?
刚刚大学毕业那会,我和蚊子一起在广州租房。我学金融,在通信公司上班,蚊子学通信,在银行上班。总不免觉得有些错位,费尽心思选择的专业,辛辛苦苦读了四年的书,总是看起来用不上,这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普遍的感受。
后来蚊子准备搬到杭州去工作,问我的意见,我说你可要想好,杭州挺远的,去了还回来么?他说去了再说吧,干几年看看情况。2011年的八月,我到杭州出差,那天过生日,蚊子跑到酒店来,喝了场酒。我说几年过去了,你后悔来杭州么?
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每一个岔路口,都是一次选择,走上去了,就一直往前走,仅此而已。更何况,有的时候,看似的选择,其实并不是我们的选择,而是生活自己的选择。
2015年春节,我和晓鸣在广州吃宵夜,我说我准备辞职,聊到夜深。其实晓鸣早几年就已经从所谓的体制离开,去开创无比广阔的天地了。脱离了“束缚”的他行云流水,潇洒自在。他问,为什么要辞职呢,这不挺好的么?
我说,不是不好,而是想要尝试另一种可能,说不定能改变世界呢。
五年过去了,别说改变世界,我甚至已经放弃了做一番“大事业”的念头。我们对于成功的概念,总会有很多评判的标准,而事实上,有一份事情做,解决自己的温饱,养活一个团队,闲暇时多陪陪家人,看顾好自己的内心,这不也是一种圆满么?
那天和同事聊天,他们说要给小孩子报学而思,还要去抢名额。有一个人说,我提议就不折腾了,有空多带带孩子出去玩,看看世界,好过去纠结卷子上的那么几分,我们的孩子,将来注定也是平凡人啊。
这些话都没有对错。我们说要努力,考上好一点的大学,找一份好点的工作,不要辜负父母的期望和自己的天赋。我们也说要顺其自然,放下执念,接受自己的平庸。
我们活了快四十年,总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今天的我们,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语概括起来,好还是不好,这中间还有很多的状态。在我的心目中,积极乐观和淡定自然相结合的状态,也许就是最好的状态。
在金中的时候,我好像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运动的天赋。2012年夏天,我开始去跑步。几年过去了,从一个走三公里都会气喘吁吁的小白,到今天勉强能成为“业余跑者”。我大约跑过了七千多公里的路程,跑了二十多个全马,五十多个半马,跑过了腾格里沙漠,也跑过贝加尔湖的冰雪,跑过六大满贯的赛事。跑步这件事情很枯燥,但是操作简单,容易实现。跑步有时候也很苦闷,长距离的话几乎没什么乐趣可言,但是完赛后身体的劳顿和精神上的满足又很让人愉悦。
毕业二十年,跑回了自己刚刚毕业时的体重,跑掉了“三高”和“油腻”,我想,这大概也是自己不愿意“被放弃”的一个证明吧。
在金中的时候,偶尔也会写写画画,谈不上什么写作能力。2014年,我女儿三周岁,开始慢慢懂得和大人交流。我发现自己和她说过的话老忘,就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想法记录一下,想着哪一天她能够看得懂的时候,慢慢再去看。然后,那年年底她的生日,我把十几二十封信攒成一本小册子,作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这件事情慢慢做了下来,如今已经有六年了。
我慢慢发现,当初写给她的文字,竟然有很多,其实也是写给我自己的。去年的小册子里,我说,亲爱的宝宝,几年来,看到你的长大,看见世界的变化,感受到时间的力量。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让我们庆幸当初的开始,感激语言的赠予。
毕业二十年,仿佛自己还是礐石山上那个青涩的毛头小伙,跑跑停停,唠唠叨叨。如果说有什么体会和同学们分享,可能正如白岩松说过的那一段话:
“走到生命的哪一个阶段,都该喜欢那一段时光,完成那一阶段该完成的职责,顺生而行,不沉迷过去,不狂热地期待着未来,生命这样就好。不管正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与挑战,或许我们都只有一个选择:虽然痛苦,却依然要快乐,并相信未来。”
*左:拍于1999年左右,金中86楼阳台上,背景就是飘然亭。右:拍于2019年,白云山,广州100越野赛。
又及:
(一)
胖子喜欢音乐,他的吉他中不乏精品。其中就有一把Lee Guitars(李吉他),早年漂洋过海来去台湾接回来的,李宗盛大师手制55把吉他中的第10把。
有一篇文章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首李宗盛。我问胖子,如果让你选一首,你会选哪首?胖子说,不同的年龄,会喜欢不一样的歌。我说,现在呢?
胖子说,也许是这一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年少不听李宗盛,听懂已是不惑年。
(二)
几年前看电影《中国合伙人》,最后有这么一句旁白,让人印象深刻:
“有时候我还是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些闪亮的日子。那天我做了一个梦,1980年的孟晓骏走在纽约街头,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自信,就像街上的阳光。如果额头终将刻上邹纹,你只能做到,让邹纹不要刻在你心上。”
杨海滨
2020春于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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