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威廉姆斯[1]2004年的短篇小说集《贵宾》是我最爱的书之一。我喜欢它已经到了这样一个程度，就是它的“瑕疵”都看起来“完全”是在为它的“语气”服务，我喜欢它的语气，由此一来对我而言情况是这样的：它没有“瑕疵”，只有一些为“语气”服务的“个人特殊偏好”。与此相对的是，很多书我都能快速地指出我喜欢和不喜欢的部分，比如我喜欢布莱特·伊斯顿·埃利斯[2]的《零下的激情》（1985）和《美国精神病人》（1991）中的对话和社交情景，但不喜欢里面暴力的部分。当我回想《贵宾》的“语气”时，我想它多少就像是在适度和“平静”的沮丧之中喝下了很多很多咖啡；或者是在因一种特别的恼人的孤独感而一夜没睡后（晚上还吃了止痛药）早上兴高采烈地出门沐浴在阳光里；或者是虽然没有工作但不愁吃喝，只有很少的或没有社会/家庭责任，独自一人住在一个干净的单间公寓里。
对我来说，《贵宾》功能强大、有力、可靠、乐于助人。如果我抑郁得厉害，我可以读它然后感到更平静、更宽容、能更好地去运用那些减轻抑郁的技巧，比如超脱、反讽/讽刺和相对主义；如果我心情不错，我可以读它然后感到“欣喜”，感到幸福中那非妄想性的部分得到了增强，感到我很高兴还活着还可以和一些人交流；如果我感到无聊，我可以随意地翻开它，研究随便哪个句子或者场景，去看它们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找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小笑话”或“其他东西”，或者自觉地慢慢地阅读它，去细致地感受我的情绪到底是怎样被某些断行或副词所影响。
在过去我觉得乔伊·威廉姆斯的小说对我来说太[某个词]，我无法在一个综合的、“直接”的层面上去享受它们，现在我已经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当我读乔伊·威廉姆斯时我感到我完全没有去刻意忽视或压制我个性的任何方面（可能除去一些非常小的、模糊的方面）、幽默感和世界观。我感到我是在一种类似于作者本人享受自己作品的方式在“享受”它们，这不同于那些我能“非常清醒”地感到我可能是在以一种异于作者本人的方式在“享受”的文字，比如那些我觉得是非故意的搞笑或仅仅是“偶然的”超然的文字（不大确定我说“偶然的”超然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乔伊·威廉姆斯（1944-）和洛丽·摩尔[3]（1957-）的写作多少有些交叉。她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她们作品的数量（以及，对我来说，质量）在一定程度上是类似的，比较明显的类似。不管传媒人士们成功鼓捣出来了什么作家流派，她们俩都多少位于那一派作家里的“边缘”。她们都出版了三本短篇小说集，其中的处女作，我觉得，和接下来的两本风格多少有些不同，在我看来，后面两本的风格是第一本风格的“结晶”版。有时我会想她们会如何看待对方的作品。我很想采访乔伊·威廉姆斯问问她对洛丽·摩尔的看法或采访洛丽·摩尔问问她对乔伊·威廉姆斯的看法。我把她们俩的名字并列在一起作为关键词搜索过，但没有任何结果。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在出版物中提到过对方的名字。我想几乎我认识的每一个很喜欢乔伊·威廉姆斯小说的人同时也都很喜欢洛丽·摩尔的小说。
下面我会说一说《贵宾》里的一些故事。
《贵宾》。在这个故事里一个小姑娘和她濒死的母亲住在一起。在某个时刻，母亲醒了过来，尖叫着她自己的名字。我觉得如果我快死了我也会有时醒过来并尖叫自己的名字。
《议会》。在这个故事里一个女人的男朋友的工作是检查死人或死动物的躯干，确定他们作为人或动物的身份。故事中途，那个男人在带着一把弩去打猎时，从树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脑袋。这个故事对我来说——从叙述的节奏，情景的数量，发生的地点，角色的古怪程度这些方面——就像是一部全长版的“独立”电影。
《访问权限》。在这个故事里一个女人去探访她一个在“精神病院”的朋友。她的朋友开始觉得很烦因为这个女人每天都去探访，有时每天还不止去一次。这个女人和一个老女人成为了朋友并且觉得那个老女人“可爱”（从她的行事方式来看），我同意这一点。对我来说这个故事干净、优美和高质量地表达、展示了抑郁和虚无。
《仁慈》。在这个故事里有个小女孩，从她的行事方式来看非常“可爱”。我想我总是能感受到乔伊·威廉姆斯认为她的角色是可爱、有趣和搞笑的，而绝对不是“邪恶”、无聊至极、不道德或“错误”的。这一篇和《访问权限》可能是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故事。
《运气》。在这个故事里一群年轻人去了南非（是去度假，我想），“坐着闲聊”了一大堆。我想他们的父母也都在南非度假。这可能是这本书里最长的故事。我只记得部分内容了。我还记得结尾。我好像总有一种去重读这篇故事的渴望，为了是在某个时刻，能够足够了解它，能在脑中“感受到”它的整个结构，就像我在重读其他故事很多很多遍之后所能做到的那样。我感到我将重读这篇故事5-10遍或更多，去“获得”它的整个结构，然后在一个不同的层面上体验它，以让我有一种不同的渴望去进一步地重读它。
○ 注释
[1] 乔伊·威廉姆斯（Joy Williams），美国小说家。获得了多个文学奖项，并入围过美国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小说奖。日常工作是在大学里讲授创意写作。国内目前似乎尚无译介。
[2]布莱特·伊斯顿·埃利斯（Bret Easton Ellis），美国小说家，编剧。已有4本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其中最有名的要算那部克里斯蒂安·贝尔主演的《美国精神病人》。国内目前似乎尚无译介。
[3]洛丽·摩尔（Lorrie Moore），美国小说家。日常工作是在大学里讲授创意写作。国内那套牛逼的短经典丛书里已收录她的短篇小说集《美国鸟人》。
